第387章 尊王攘夷(1/2)
六月初时,坚守长达三个月的长子城终于告破,上党守鲍永自刎未遂,被景丹的兵卒拿下,押至河东听魏王发落。
冯衍此番好容易被第五伦带出来放风,原本是要让他去长子喊降,还没抵达城池就攻下了,如今再见到老友,却见鲍永须发缭乱,整个人晒黑了一圈,身上多有创伤,听说是终日在城头介甲抵御魏军所致。
“为何五花大绑?”
冯衍见鲍永神志不清,绳子缚得很紧,想让人解开。
兵卒们叫屈道:“冯典客,若是不绑紧些,人早就死了!”
原来这鲍永颇为刚烈,被俘后趁人一个不注意就要自杀,对着墙上树上就用头猛撞,亏得被魏兵拽住。
无法自尽,他就开始绝食,强灌粥饭才续命至今,但也整个人虚弱不堪,冯衍亲自给他喂了口小米粥,鲍永才转醒过来,见到了冯衍,岁余未见,冯敬通倒是富态了。
“君长兄,何苦如此?”
岂料鲍永冷笑起来:“汝何人也?
你我相识?”
倒不是他失忆装傻,而是先前冯衍写信劝降鲍永,鲍永认为冯衍言行不一,说好要和第五伦等一起拥汉,却最终自立,便回信将他骂得狗血淋头,而后宣布绝交。
冯衍再如何与鲍永说话,他都不答,等带到绛县魏王行营时,正好并州牧郭伋也在此,刚结束对第五伦的谒见走出来。
鲍永见郭伋今为座上宾,得知太原已降魏,更是失望透顶,扭头质问道:
“郭公,吾曾闻,晋文出奔而子犯宣其忠,赵武逢难而程婴明其贤,如今二王背叛,魏寇危国,冀州蠢动,社稷颠覆,这正是忠臣立功之日,志士驰骋之时。
郭公本是伪新并州牧,被陛下不计前嫌,擢选留任,依然镇抚大郡。”
“太原之地,有四面险塞之牢固,东带井陉,屏蔽三河,联络幽、冀。
我以区区长子孤城尚能死战,就盼着郭公与我一同坚守,等到嗣兴天下发兵来援。
届时纵是鲍永身死,大汉尚有机会收复太行以西,奈何举之以资强敌?
岂不哀哉!”
郭伋被第五伦发三封信,又晓以大义说动,放开关隘,将太原交给景丹,他自己则与杜林捧着小米前来河东谒见魏王。
但毕竟还要脸面,被鲍永这一斥责,作为友军,既不能援助上党,也未曾坚守太原,确实有些惭愧,也不回话,只讷讷回拜。
这鲍永平素就是对旁者要求极高的人,到头来发现只有自己一个忠臣,顿感失望,只叹息道:“冯敬通无信也就罢了,纵横之士,本就是反复小人,但我万万没料到,连郭公也如此,竟做了‘四朝老臣’!”
接着,鲍永也被推入厅堂,魏王端坐于正中,旁边是河东太守窦融,而冯衍刚刚进来,下拜恳求魏王宽赦鲍永。
“大王,鲍君长那治郡能臣,若能让他降服于魏,也算千金马骨。”
然而鲍永也是头铁,进来愣是不跪,拗着脖子质问:“第五伦,汝收汉相印而不受,今虽侥幸一时,窃居关中,何以竟敢侵犯天子之境?”
第五伦也不答话,看了一眼周公,窦融自然就站起来说道:“久闻汝父鲍宣之名,敢于上书直言,抨击时政。
在汉哀帝时,曾发七亡七死之论,汉之黑暗,可见一斑。”
鲍永反驳:“此皆是外戚王氏、傅氏等堵塞上听,胡作非为所致,如今圣天子嗣兴皇帝在位,体恤百姓,得铜马拥护,当再兴汉家,此大势所趋也!
“
“是么?”窦融笑道:“我怎只看到,汉末之乱在河北依旧?
且还多了三亡三死。”
窦融给河北找了六个新罪名,分别是:“河北之人盼政令安定,然诸王争权夺利,不顾民生,此一亡也;刘子舆本诈名之辈,无德无才,骗取愚夫追随,此二亡也;谷稼不修,以至于民众无食,三亡也。”
“三亡之外,又有三死,刘子舆引铜马寇乱诸郡,杀戮无数,此一死也;真定与赵王混乱,兵卒肝脑涂地,此二死也;忙于内乱,匈奴入寇而不顾,使雁门被掳,此三死也。”
“加上汝父所述汉时往事,民有十亡而无一得,民有七死而无一生,如此‘汉家’,堪比桀纣之乱,有何可恋?
大王兴师,灭残汉,于幽冀百姓而言,反是好事!”
但鲍永依然认为,河北之所以混乱至此,仍是真定王赵王打算架空皇帝的罪过,是魏郡耿况迟迟不归附发粮赈济的原因。
冯衍在那看着鲍永嘴硬,替他着急,第五伦却根本不在意,只道:“再请郭州牧入内。”
郭伋进来后,第五伦赐之以上席,说道:“方才鲍永在门外所斥之言,余都听到了。”
“他说郭君未能忠于伪帝刘子舆,故而无信,但余以为不然,郭公之信,天下皆知。”
第五伦道:“余听说过一个故事,当初郭君担任并州牧时,行县至西河郡美稷县,当地有数十名儿童,各自骑竹马,在道旁依次拜迎。”
是啊,郭伋很喜爱孩童,当时便下马问他们:“儿曹为何远道而来?”儿童们嘴乖,回答说:“听闻使君至,喜,故来奉迎。”
不管是不是当地官员搞的鬼,郭伋还是向这些孩童道谢,买了果子给众人分食,等离开美稷县时,孩童们又送他出城,并约定好,郭伋再来时,他们还会出城相迎。
等郭伋下次再到美稷县时,却比约好的时间早了一天,郭伋不想失信于孩童,于是在野外亭中留宿,等到了约定日期才进城。
郭伋眼眶有些湿了,他当真好生怀念边塞在自己治理下,尚且安宁,孩童能骑竹马的日子。
鲍永一生都沉浸在对王莽的仇恨中,憧憬着汉家复立能解决一切,无法感同身受,遂不以为然:“儿曹之信,如何能与君臣之信相比?
“
“浅薄!”
第五伦却板起脸斥道:“身为守臣,上通君王,中承社稷,下通百姓。”
“古人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是故君臣之信最下,社稷之信次之,与民之信为上!
不可欺辱民众,须得护其安宁。”
第五伦指着鲍永道:“相比于一族一姓存废,华夏社稷之信、与并州百姓之信更为重要。”
“如今西河美稷,已被匈奴入寇,百姓流散,逃入长城之内。
匈奴左贤王寇于雁门,烽火烧到了雁门关,而刘子舆只顾与真定王等争权夺利,竟无动于衷。”
“于是郭州牧弃小信而守大信,献出太原,让我部大军北上御虏。
这信义格局,相较于汝这尾只认一家一姓,对御虏豪杰尚要狺狺狂吠的刘姓犬奴,不知高出多少!”
本以为占尽道理的鲍永,被第五伦这一通抢白,骂得无言以对,魏王当真是能将黑的说成白的,但又无法驳辩:汉儒最重春秋,春秋时纵有一家一国之门户之忠,但当管仲和齐桓公祭出尊王攘夷大旗后,所有私利都得让道。
如今因为天下诸汉林立,汉帝贬值,“尊王”遂被消解,没什么用。
这种情况下,谁能占据“攘夷”名号,谁就能得到大义的名分!
第五伦这番态度,加上他派兵在并州多地抗击匈奴的举动,很难不让郭伋这种人生出想法:
“魏王年岁虽小,其志向大,行中正,称王、称霸小矣,虽帝可也!”
第五伦也不在乎鲍永的性命,他现在不缺人了,只随意一挥手:“鲍君长不是想做那伪帝刘子舆的忠臣么?”
“让他做!”
“给他准备好白绫和匕首,若是对自己下得了手,任其自裁;若是下不了手,余让甲士帮你。”
言罢,第五伦便与窦融、郭伋离开厅堂,只留下鲍永在原地垂头发愣,整个人都蔫了,全然没了最初的大义凛然,本以为站在道德高地上居高临下,岂料第五伦却站在更高的层面。
冯衍趁机再劝他:“君长,魏王英主,胜过那假刘子舆无数,降了罢,纵是回家做一闲散之人,也好过丧命。”
但鲍永几番纠结后,还是坚定地摇头。
“委质为臣,无有二心;挈瓶之智,守不假器。”
“第五伦所言或有道理,我做不到与社稷立信,与生民立信,但至少君臣之信,必须守住。”
“我不止是忠于嗣兴皇帝,我真正效忠的,是汉家。”
冯衍痛心疾首:“但真正的汉家早就亡了,如今世上的,不过是盗名号者!”
“我知道。”
鲍永抬起头,惨笑道:“所以我想要效忠于汉,唯有死。
“鲍永虽无守土之能,但至少有殉汉之志!”
“我选匕首!”
……
鲍永最终还是自尽了,以匕首割断了自己的喉咙。
冯衍作为他的老朋友,没能劝下,自然是颇为伤心,只感慨:“鲍君长可惜了,所遇非人,竟为了一个假刘子舆丧了性命,真是愚忠,我替他不值。”
窦融则说鲍永沉浸在复汉迷梦中,喊也喊不醒。
第五伦却不这么认为,若是觉得自己握住了大义之旗,就站在道德高地上谴责鲍永愚蠢,那他们与其有何区别。
“为理念而死,纵是理念有所偏颇,虽于民无利,但对他本人而言,倒也死得其所。”
“反之,若是他一时降服,余生想起今日之事,亦会痛苦不堪,何必强求?”
第五伦对冯衍道:“身为朋友,应当鼓盆而歌,为鲍永感到欣喜。”
“以郡守之礼葬礼罢,听说他在上党治理得不俗,与其父鲍宣葬在一处罢,也让上党人有个哀思之处。
“
冯衍这下倒是有事做了,而第五伦则夸赞窦融道:“此番上党、太原之役,若非周公治理河东有方,夏收竟能得数十万石麦子,将士恐怕就要饿着肚子攻城了。”
“景孙卿当首功,周公则次之!”
所以能封侯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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