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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盛世(4)(1/2)

“怕是在后院忙吧!”李旭站在门口等了片刻,牵着坐骑绕向了后门。

客栈的后院就是舅舅的家,两道破败的土墙隔出一个空荡荡的院落。

李旭顺着后柴门向里边一探,刚好看见自己最怕见到的小妗子张刘氏。

这张刘氏是远近闻了名的泼辣女人,在家中待字到十九岁,四邻无人敢问。

其父母实在不得以才收了十吊钱的聘礼,把她许给了张宝生做填房。

那时候张宝生的买卖正红火,娶了一个比自己年青二十多的女子,捧在掌心都怕化了。

惯得刘大小姐过门后脾气暴涨,很快吓得来打秋风的亲友乡邻不敢登门。

可若不是如此,张宝生的客栈也挺不到现在。

只是如此会当家的女人却始终没能给张家延续香火,害得张宝生总是想再续一房妾。

每当他怯怯地把这个打算提出来,总是被张刘氏指着鼻子骂出门去。

日子久了,他也只好断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作为一个读书人,李旭自然不会看妗子顺眼。

孟子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舅舅年龄还不算老,理当娶一个能生育的女人为他传宗接代。

但作为晚辈,这些‘公论’他不能在舅舅面前提及,只好尽量减少与小妗子的碰面机会,以求“不见不知则无不言之过”的君子坦荡。

他不想见到自己的妗子,张刘氏却仿佛心有灵犀。

察觉到家门口有脚步声,头也不抬地断喝道:“楞什么,还不快帮我抓住这只鸡,耽误了杨老爷定的寿筵,咱们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哎,――哎!”李旭打了一哆嗦,这才发现自己的小妗一手拎着尖刀,正猫着腰和墙根儿处的大公鸡对峙。

那只公鸡显然知道大难临头,竖起鸡冠,伸长脖子,咯咯叫着,左冲右突,试图突破张刘氏的五指山。

而张刘氏亦不是肯放弃的主儿,猫着柳腰,翘着丰臀,任挽起衣袖下的手臂被公鸡啄得满是血痕,就是死战不退。

看到此景,李旭赶紧推开院门,把长衫下摆挽起来向怀里一扎,几个箭步冲上前把公鸡按翻在地。

张刘氏见来人动作利落,不像自己家中的老不死。

楞了一下,惊叫道:“旭官啊,我以为是你舅舅回来了。

赶紧放下,赶紧放下,这怎是读书人干的粗活?

老天会罚……”

说着,从李旭手中一把夺过“俘虏”,莲步轻移,三步两步窜到院子中事先挖好的土坑边上。

兰指慢拢,将公鸡的脖子勾到翅膀下,把鸡翅膀,鸡脖子握在一处,另一只芊芊玉手挥刀轻轻一抹,利落地将公鸡了帐。

血“噗”的一声喷了出来,刚好落入张刘氏面前的一个陶盆里。

须臾,鸡血放尽,张刘氏将公鸡向土坑里一丢,伸手探向身边另一个装着鸡的竹笼。

“旭官啊,你自己找水喝,别客气。

十八里店杨大官人家摆寿筵,着落你舅舅安排酒菜。

他一早就出门张罗时鲜去了,估计马上就能回来。

学堂里今天没课么,还是杨老夫子又出门撒酒疯去了,扔下你们不管……?”

张刘氏一边杀鸡,一边问。

手脚甚是利落,不过转瞬功夫,土坑里头已经摆了四具尸体。

“我爹回来了,让我送些蘑菇、干牛肉过来!”李旭不忍心听妗妗继续糟蹋杨老夫子的名声,低声插言道。

“那敢情好,我正愁凑不足菜色呢。

已经入了秋,哪里找那么多时鲜去?”张刘氏闻言,把尖刀向身边的泥地上一插,跳了起来,快步奔向李旭拴在门外的坐骑。

“还有四张生牛皮,没硝过的。

我爹让我带给舅舅……”李旭一边从坐骑背上向下解礼物,一边说道。

那青花大骡被张刘氏手上的血腥味道所惊吓,边打着响鼻,边拼命向后缩身体。

“不是两张么,怎么是四张?”张刘氏惊问,不待李旭解释,自顾拍手说道:“哈,这下正好,昨天我去卖草药的老刘家串门,他家正为官府征收生皮的事情发愁呢。

我雪中给他送把炭过去,刚好顺势宰他一刀,报了春天你舅舅问药之仇!”

说完,把血手在乌黑的围裙上抹了几把。

拎起两个牛皮卷,飞也似地去了。

李旭哭笑不得,只得留下来替妗妗收拾剩下的烂摊子。

才把土坑中的鸡归拢好,端起装鸡血的陶盆正准备收进厨房里,听得门外一串尖利的狂笑,妗妗大人已经做完生意赶了回来。

“这怎么使得,你是读书人,不该干着粗活。

让老天爷知道,会降罪我的,放下,放下!”张刘氏嚷嚷着,劈手夺下陶盆。

叉腿向胡凳上一坐,揪起衣角擦了一把汗,喘息着道:“那个天杀的刘老蔫婆娘,我给她送皮货上门,救她一家大小性命,她还好意思跟我讨价还价。

惹急了我,拔腿就走,她还不是哭喊着追了出来?

呵呵,一百五十个肉好,白钱(注10)咱一个不收!”

说完,从腰间解下一个崭新的麻布口袋,掂在手中,哗哗作响。

“一百五十个肉好?

还不要白钱?”李旭的眼睛立刻瞪得比鸡蛋还大。

他父亲是个行商,平素杂货的帐目他亦没少帮父亲计算。

按大隋朝的行情,三文钱可以换半斗(注11)糙米。

即使是新皇发行的白钱,一张生皮也卖不出五十文的价格。

用两张生皮换人家一百五十个肉好,这已经是典型的趁火打劫行为了。

为人雪中送炭的话,也亏得妗妗好意思说出口。

张刘氏见外甥脸色瞬息万变,立刻“明白”了其中道理,不情愿地解开钱袋,用蚊蚋般的声音嘟囔道:“你爹千里迢迢送塞外贩货,照理儿本钱也应该收回的。

塞外皮子贱,又是没硝过的,看着挺大,其实不禁用。

给你二十个肉好,不知道够还是不够?”

看了看李旭慢慢露出怒气的脸色,张刘氏语调渐渐变冷:“要不,我给你加到三十,再贵,咱可就伤了亲戚颜面了!”

“留二十个给你做脂粉钱,剩下的还给旭官!”一个声音冷冷地从门口传了过来,把张刘氏和李旭俱吓了一跳。

二人闻声抬头,看见张宝生挑着一筐洒了水的青菜,一筐大块豆腐,斜倚在门口,气喘吁吁。

“不,舅舅,不是这样意思。

我爹说这是送给舅舅的,还有这些干菇、干肉。

他平时总是喝舅舅酿的酒,舅舅有什么需要,他当然该尽力!”李旭赶紧走过去,从舅舅肩膀上接过担子。

“我就是说么,人家妹夫做的是大生意,哪在乎这些小钱儿!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没听见动静?”张刘氏将钱袋藏于腰后,一边替丈夫捶背,一边讪笑着说道。

“我刚到路口,就看见你着了火般从老刘家冲出来。

我喊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听见。

心里正奇怪呢?

回来一听,原来是去趁火打劫了!”张宝生横了自己的婆娘一眼,怒气冲冲地训斥。

“老刘家挖药材卖钱,一年也赚不了百十文,这下好,全给你抄了家!”

“我这是公平买卖,找别人,这个价钱他还买不到呢。

谁不知道最近几天,街市上生皮都断了货!”张刘氏听丈夫数落自己,立刻加重了捶打力度,“况且年前你生病,他老刘家的参须子,不也趁机卖了个天价?

都是做生意的,我凭什么管他家艰难不艰难?

!”

“轻,你轻点!”张宝生被捶得直咧嘴,想想怎么辩论也辩不过婆娘,只好放弃了这个话题。

瞅了瞅正搬菜担进厨房的李旭,小声跟妻子商量:“千里迢迢,妹夫哪次不是卖命的生意。

你别那么贪,咱们收了人家两张生皮,已经欠了个大人情。

再把另两张生皮的本钱也吞了,财神爷也会骂咱没良心!”

“大人情,那张弓,可是县城赵老爷出了三吊钱都没卖的,你还不是眉头不皱就给了他?

况且自己亲戚,哪有那么多事儿!”张刘氏摆出一幅舍命不舍财的样子,故意大声喊道。

“你这个婆娘!”张宝生怕这话被外甥听见多心,赶紧将妻子扯到了院角。

用身体挡住外边的阳光,压低声喝骂:“你看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这么多年,妹夫哪次回来不给咱们带塞外的干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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