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珩整理了下衣襟，走到门旁打开大门。

在门外，见总算待得陈珩出来，一个背后负琴的道人长长松了口气，脸上焦炙的神色也稍缓。

“我听说师弟一从水牢出来，就领了去地渊的符诏，是真是假？”

“是真。”

“你怎——”

那自称许稚的负琴道人一急，看见陈珩腕上露出的红绳，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扯掉，只是手伸一半，才想起陈珩往日的阴冷孤寒性情。

动作便突兀僵住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那个，我……”

“有劳师兄特意来提点，不嫌简陋的话，请入内一叙吧。”

陈珩微微一笑，拱手施礼，神色毫无异样。

见陈珩神情始终是淡淡，许稚才一缩脖子，蹑手蹑脚跟了进去。

莫说一见了，连听都难得听闻。

许稚怔了怔，旋即从怀中叹息取出两卷书册。

“死生畏怖，神明自得……我明白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有金蝉在手，从如今开始，胎息一境以于我全无阻碍！”

有想要攀附他的道士多嘴，将许稚一事说成了笑料来供他欢心。

如那阴马和人面芝。

闭上府门，陈珩长长舒了口气，只觉得眼前迷雾尽散，天广地阔，不由得拊掌大笑：

后者被研磨成香，更是能暂且破去天魔乱道的惑幻，守得灵台清明。

他去地渊。

但以陈珩如今学识，这些问题他反正也问不出。

前者可做为铸就洞玄第一重“龙虎炉鼎”中的一味大药。

借生死得胎息，说来不过是震怖威吓精神，强自使自身进入到那种如婴儿在母腹中混沌幽玄的状态，然后方便取得那道气感。”

“伱也是通读过道书的，难道不知地渊下通幽冥黄泉，至深至暗，其中不知镇压了多少妖鬼邪祟吗？

在古老时代，连自天外而来的那尊尸解仙都陨落在了地渊里，东弥州为此降了足五日的血雨！”

说到此处，许稚又规劝了一句：“这个太过行险，师弟你听听就算了，可千万别以身试法。”

其实。

陈珩才送许稚离开洞府，这一次的问难可谓收获颇多，除了那些在水牢时便积藏心中的疑惑外，他还有意无意询问了玄真派的练炁法门。

炼就高阶真炁的法门在整个偌大东弥州都难见，只收藏在那些大派大宗手里。

一些艰涩道难许稚虽未必能答。

至于金丹之后的种种，不提也罢。

此世仙道等第清晰，分是胎息、练炁、筑基、紫府、洞玄、金丹……

因此缘故，虽然明知水牢里那刑房道人是故意说给他听得，陈珩也没有选择，只能如此施为。

陈珩也得知，许稚是因为在斩妖途中怯战不前，不仅死了好几个玄真派弟子，连带着他师父古均道人的独子，也陨在了大妖手里。

前身并不好道。

这还只是地渊浅层的外药，至于更幽微浑黯处的物产如何，便更不用多说了。

许稚放下茶盏，刚要劝说，却被陈珩摇头打断。

“怎敢，怎敢，我想问师兄，这野禽并角，卜卦里是有敌来犯的‘同本’之兆，可若放在人身经脉，又该做何解？”陈珩心中一喜，连忙请教。

见陈珩拱手称谢接住，许稚才神情一松，过了不久，在他要告辞离去时，陈珩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不过，容师兄我斗胆冒犯，这地渊一事——”

虽然明知有诈，但那时的他还是将此事暗暗记下，等到圈禁一除，便去奉事房领了符诏。

见陈珩心意已决。

陈珩唤住他：“师兄，你当初是如何得胎息的？

除了顿悟法门，福至心灵外，可还有别的法门？

我看道书里有‘死生畏怖，神明自得’一句，可是生死之间，更能够证悟胎息气感吗？”

此人本来在玄真派众多弟子中也算出类拔萃了，精通丹鼎、黄老之术，编纂的药典也曾于山下列国风靡一时，更兼得一手剑术妙绝，几乎是凡俗技击的极限了。

“好……好说。”

在他几步远，许稚却对金蝉仿佛视而不见一般。

“生死间走了一遭后，不料师弟竟有这般变化，大善，可喜可贺！

我早便想跟你说了，这郁气积垒心口，非但无益于养生，连修行也有碍啊。”

出于莫名的同病相怜，在乐善房建成后，前身让许稚成为了乐师的一员。

地渊符诏是玄真派派主的敇令，寻阴马和人面芝，也是他的属意。

“如火烧、石击、雷轰、水淹等等，其实都能算是借生死而得胎息的法门，你要知晓，胎息本就是人身上的真阳一点，愈是出生不久的胎儿，便愈是能存住这道气感。

不单是为了奖赐，更是，为了让能自己活命——

陈珩想了想，才从记忆里找出许稚与前身的渊源。

对面这叫许稚的道士墨眉星目，仪态俊美，容貌甚是不凡，让人难以生出恶感，只可惜眉宇神情间总盘亘着几分犹疑之色，叫整个人都凭空畏怯了几分。

但许稚不同。

许稚虽然后来自暴自弃，荒废了练炁之道，但毕竟也是成就胎息，并修到了练炁六重境界的道人。

……

“我明白了。”

却得知。

虽然在当金丝雀的那几年读过些道书，但都是不求甚解，于经要处，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陈珩还有个缘由没说出口。

关于这个，陈珩早便在他人身上验证过了。

许稚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些什么，终还是颓然坐下，最后闭目嘘了口气。

“不过，事在人为，焉知日后如何？”

许稚皱眉思忖了半响，方才缓缓开口。

否则在刑房道士索贿时，他根本保不住金蝉。

许稚又吃了一惊，他倒从未见过陈珩这般好道的模样，今日的惊异已经够多了。

许稚气急：

“宗门发符诏，要弟子们去地渊采集阴马、人面芝，给的奖赐虽然丰厚，但那是要用命来换的！

你若死在地渊里，连转生都求不得，要永生永世在那里受折磨，这岂不是正如了晏长老和晏平他们的意？”

陈珩看了一眼。

“这，这……”

而古均道人也莫名大发雷霆，将他驱逐出了门墙，还打烂了自己亲自赠送他的丹炉，狠狠羞辱了一番。

陈珩尚在水牢圈禁的时候，刑房道士便有意无意提及过此事。

他曾是玄真派的天才弟子，剑技和医术皆是不凡，更是跟随三大长老中的古均道人修习过一段时间。

“哦，好，好说……”

也因此。

“可是，在宗门那，只要领了去地渊的符诏，人人临行前都能有两瓶小白阳丹和八百符钱赐下。

符钱姑且不论，有那两瓶丹丸在，我至少能把身上的寒斗真炁压制住半年，许师兄，想要活命，我唯有如此了。”

本已转身的许稚听到这话顿住脚步，想了想，才道：

也因为这个举动，让那些嘲辱许稚的道士心生忌惮，最后只能作鸟兽散去。

除自己之外，此世似乎再无第二个人能瞧见、触碰这枚玉雕。

直到月上中天。

至于九返之后，于筑基、紫府、洞玄境界上，又各自有三重境界，直至金丹方休。

若说是解惑答惑，当下来看，没有比许稚更适合陈珩的了。

否则，便是驳了这位大炼师的面皮，故意要讨他的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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