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小书生时，张静虚又觉触动了心中柔软。

这个出身寒微的少年郎，勤勉，上进，善良，仁爱。

对于这等优秀的后生，世上任何做长辈的都喜爱，总是忍不住想把他当成自家子侄，总是下意识的想要照顾一番。

但是张静虚现在不能流露这种心思，因为他升堂问案代表的是法度。

为公者，不得徇私，若是罔顾法度，又设法度何用？

所以张静虚依旧面沉如水，神色平静的看着小书生到来。

他能做到神色平静，在场的百姓却吓傻了。

几乎每个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孙云？

但是这种确定，更让人感觉恐慌，尤其是随着小书生越来越近，百姓们越发感觉心中发毛……

原因很简单，这事若是做了便属于使用私刑，而使用私刑打死最烦，又与恶鬼报复害人的行径何异？

故而，不能做。

张静虚不等他说完，直接开口将他打断，郑重道：“你现在就喊，喊我一声先生。

若是能给我行一个师生礼，那么我会更加的开心。”

头儿厉害啊！

竟然用这种办法查出作恶村民。

……

张静虚说到这里，猛然神色一肃，郑重道：“孩子，我问你，倘若有人打你欺压你，你心中可会存有恨意吗？”

而他身为县衙捕头，承负的是抓捕职责，纵然此时拥有县令相借的官印，但是他也不能亲自动手打死人。

“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孙云兄弟，我对不住你。”

小书生一怔，愕然道：“您这话问的太稀奇，为什么有人会打我欺压我？”

随即他展颜而笑，笑容是那么纯粹和清澈，一脸赤诚道：“我读圣贤书，学习教化策，如果因为别人打我欺我，我便心中生出愤恨之念，这还怎么算读书人，这还怎么去教化人……”

谁也没有料到，张静虚根本没打算审。

小书生顿时灿然一笑，清秀的脸色全是爽朗，道：“当然可以呀，其实我也喜欢喊您先生，只不过因为您是捕头，所以我才不敢……”

只见他先是拼命往人群里面缩，紧跟着又拽着一个妇女挡在身前，然而似乎仍觉不够安全，竟然连滚带爬的跑向张静虚……

这个孩子不是被打死了么？

他明明三年之前就已经死了啊！

为什么他现在却突然出现，并且音容相貌一如三年之前？

全村男女老少，个个面色发白，几乎下意识之间，去看身边人的表情。

小书生再次爽朗而笑，眼神清澈宛如一汪水，毫不迟疑道：“是的，我不恨”

借用鬼书生的出现，震慑犯案之人的心神，完全不用严刑逼供，也不需要搜查线索。

恨？

小书生像是微微一愣神。

这人惊恐大叫，口中拼命求饶，然而他接下来的动作，却是凸显了无比的自私。

衙役们先是齐齐一怔，随即全都恍然大悟。

小书生顿时皱眉，连连摇头道：“这可不行，我得和他们好好讲些道理。

不能因为别人弱，就可随便欺负人。”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审案，这才是在审当初的人之案。

……

小书生有些不解其意，但却神色欣然的点头，爽朗开口道：“先生，学生孙云给您见礼。”

人有罪，当依律法而审！

这一刻的张静虚，厉害之声宛如咆哮，他几乎快要压制不住愤怒了，他真想亲自动手揍死这四个村民。

张静虚深深吸了一口气，神色肃重的问道：“所以，你的回答是不恨，对么？”

“鬼啊！”

但是张静虚的心中真憋屈。

不远处的小书生有些发怔，清秀的脸上明显带有迷惑，但他并未作出反驳，而是乖乖上前行礼。

张静虚目光如水，沉声问道：“只是跟他们讲道理吗？

你心中难道不会恨吗？”

三年之前，打死小书生的确实有他。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张静虚平静看向小书生，忽然轻轻一招手，语气十分的温和……

“此番你一声先生，我便是你一辈子先生。

如你父亲一般，看待你这孩子……”

紧接着，便是面带敬佩看向张静虚。

曾经作恶的人，心中必然惊恐。

“求求你，饶了我。”

怎么会是孙云？

自己就会跳出来求饶求救！

……

他足足喘息良久，深深吸了十几口气，勉强才算是恢复平静，终于可以继续进行！

今夜，于此……

夜色幽幽之下，井边人群之中，小书生是如此的彬彬有礼，几乎挨个和村民们打招呼。

他的打招呼引起了莫大惊恐。

即便犯罪之人罪大恶极，也应该由刽子手提刀一斩。

“大人，捕头大人，您救救我，您保护我啊！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但是张静虚毫无二话，直接抬腿便是一记猛踹，把他踹飞之后，方才冷冷出声：“看你这惊恐样子，当初打人的有你吧……”

“三大叔，您今天起的挺早啊！”

然后发现大家全都一样，顿时知道并非自己一个人看错，所以也终于能够确定，他们每个人都看到了孙云。

称呼改一改？

小书生明显一怔，好奇道：“您想把称呼怎么改？”

“五堂哥，你以后可不能再打嫂子呀！

她是那般的辛苦，每天拼命的操劳，然而五哥你每次赌钱输了，回到家之后都要殴打她。”

终于有个村民承受不住，像是发疯一般惊恐大叫。

张静虚微微点头，随即温声开口，道：“我让你过来，确实有话要问，只不过在问话之前，咱们的称呼先得改一改。”

“咦？

五堂哥？

您一向不喜欢干活的哇，怎么今晚也来水井取泡豆子？”

总感觉胸口有一团火在烧……

……

“哎呀呀，我明白了，五堂哥你这是终于愿意好好过日子，终于愿意开始努力干活养家了呀……”

张静虚目光温和，语气同样也温和，缓缓道：“此前我去你家之时，你彬彬有礼喊我先生。

这个称呼就很好，让我听了很欣然……”

设立公堂，审问冤案！

此案既要审人，同时也要审鬼，而现在人之案已经审完，接下来要审的自然是鬼。

“记下来，全都给我记下来！”

但是！

“孙云，你且上前来！”

“四爷爷，您怎么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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