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涿县议主(1/2)
当天晚上,袁尚正与乌桓诸王待在一起饮宴。
与父亲袁绍一样,几年的征战下来,袁尚从一名喜好辞赋的汉家公子,逐渐变成了一名文武兼备的黑发骑士。
故而袁绍对他极为看重,将安抚乌桓诸事都悉数交予他,颇有看重培养之意。
而袁尚也不孚众望。
他本样貌俊美,又博学多才,随父亲来回征战后,更添上几分王气。
故而袁尚端坐诸王之间,旁若无人地割鹿饮浆,挥斥江山,在众人眼中,就仿佛群山之间一块璀璨孤玉,乌桓诸部无不大为倾慕,为其驱使,进而将袁熙称之为“袁玉郎”。
但在这一夜,袁尚忽然有些心绪不宁。
他平日从未有过这种感觉,胸口像是有人紧揪着一般,继而有些喘不过气。
这让他以为是自己饮酒过度,便以身体不适为由,与蹋顿等人告罪,自己领着亲卫回到营帐歇息。
可即便如此,袁尚在床榻上依然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脑海里的思绪失了控,仿佛涨潮般来回翻涌,而自己的呼吸,就像是耳边绵延的警钟。
结果躺了近半个时辰,他的意识竟越发清醒了。
既然睡不着,袁尚便决意起来,叫上三名亲随,绕着营垒在丘陵间散步。
刚往南走了两里地,袁尚忽然望见极远方的低平处,隐隐有火光响动,一群飞鸟向北掠过来,发出呱呱的叫声,原来是乌鸦。
袁尚心中涌起不妙的联想,他指着火光问随从道:“那是哪儿?”随从犹豫说:“好像是麴将军的营垒。”
袁尚闻言一惊,心想:莫非是哗变了?
连忙调来了百余骑士,急匆匆地冲出营垒,火速往南面赶去。
当他走到一处小坡时,看见有二十余骑从麴义大营方向跑了过来。
到了近前,看见领头的正是淳于琼,正要上前招呼,不料淳于琼不等马停稳,就滚鞍下马,踉踉跄跄地奔到他的跟前。
淳于琼头上本带着刻有虎纹的银色漆金兜鍪,如今不见了踪影,连发髻也散开了,披散在头上,仿佛同人争抢了似的。
“淳于叔,你这是何事?”袁尚连忙策马上前问话。
淳于琼带哭腔地说:“使君、使君被麴义杀了!”这个时候,蒋义渠和蒋奇赶上来,都跳下马抱着袁尚的马痛哭。
袁尚一阵目眩,几欲昏死过去,但他还是勉强稳住心神,哑着嗓子问道:“使君?
是哪个使君?”他用渴求的眼神看向三人,希望得到一个想要的答案。
但他失望了,三人眼中的悲哀都在告诉他,死的正是他的父亲。
他当即失声大喝道:“麴义如此大胆!
竟敢杀害我父!”
蒋奇说:“麴公说他奉了朝廷密旨,拿问使君之罪。
罪止一人,其余不究,淳于公苦苦哭泣哀求,麴公才将元帅无头尸还给我们,允许我们放下弓矢铠甲出营。
一路上人心涣散,大部军士都各自骑马散去,现在就只剩下这些人了。”
蒋义渠擦干眼泪,大怒着说:“什么麴公,使君血淋淋的人头,被他拿去邀功了!
要不是你等胆小怯懦,我早已砍下他的头为使君报仇了!”
袁尚已听木了,下马缓缓走向自己的父亲。
他看见父亲的尸体用麻布包裹着,被绑在马背上,又看见脖颈出凝集起来乌黑状的血渍,不由一把抱住,心如刀割,泪水也跟着涌了出来。
这时候衣衫凌乱的田丰也走了过来,握着袁尚的手说:“三郎,我知道你是重情义的好男子。
但今日之事,终不能在这里哭死麴义,我们先回营,与朱公商议之后再行决断。”袁尚知他说得有理,但心中犹自含恨,遥望南方道:“终我一生,必杀麴义报仇!”
麴义部此刻已率众开拔,公然举起火把,沿着大军的边缘向西北方向行军,显然是要直入居庸关,与段煨汇合,走并州去向朝廷献功。
而袁军此时不明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麴义部离去。
袁尚无奈,又怕仍有人在南面埋伏,便召集手下骑士,持弓矢长矟断后,自己同淳于琼等人护着尸体,打马兼程地赶回无终本营。
待抵达大营时,已是清晨,众人却见营外值宿军吏踪迹全无,不觉诧异。
入营一看,各种军器物品散落一地,被人随意践踏,到处都是军士争夺战马等物,甚至拔弓矢斫刀相向。
袁尚大惊,抓住一个牵着马要逃走的军士,那军士慌慌张张地说:“听说使君大人遇害,乌桓和鲜卑诸部立马都撤走了,公孙康也不见了踪影。
各军各营都没了士气,说要各自回驻地,又怕居庸的段忠明来攻,如今大部分都在收拾,我听闻说是要连夜撤到涿县去。”原来在袁尚往南的时候,麴义已经先派人往北来过了。
袁尚大怒,甩手将那人推倒在地,拔出斫刀仰头叹息道:“大人自渤海起兵、一统河北,累年花费多少钱粮来养兵,想不到竟然养出如此乌合之众!
敢教何人为阿父报仇!”亲信梁岐建议说:“不如召集敢死义勇,今夜偷袭麴义,或许还能得手。”袁尚摇头说:“人心都散了,敢为大人报仇者,恐怕不过我等区区百余人。
冲麴义精锐之阵,无异于羊入虎口,自寻死路。”
梁岐劝他说:“不如先回邺中,那里是冀州根本,不然何以立足?”但田丰却插嘴道:“如今群龙无首,天下汹汹,若是回到邺中,人心都已乱尽了,还拿什么对抗朝廷?
既然此前诸公已约好先撤回蓟县,就当先去蓟县拦住诸公,说服他们团结一心才是啊!”
袁尚颇以为然,问淳于琼、蒋奇,都连连称是。
淳于琼说:“如今使君遇害,我们总要先将使君遗体运回邺中安葬,其余的事情,我也不想管了。”又问蒋义渠,只是用袍袖捂着脸哭泣。
袁尚就命人戒严,清点行台帐内物品,连夜装载上马。
又找了辆车,套上马匹,把袁绍的遗体放在上面,覆上牛毡。
前前后后着急了步骑约有两千余人,他们不等吃饭,在天色发白的时候,往蓟县方向走去。
此时是七月下旬,天气渐渐冷了下来,多了几分萧瑟之意。
而之前大雨绵延,到现在积水的泥坑水洼仍然随处可见,这使得下山南回的军人们倍感艰辛。
而心中压抑,前途未卜,哪怕风景相似,心情却与下山来时大不相同了。
沿路之上,缺衣少食,更有不少人逃散。
到了鲍丘水处,蒋义渠的坐骑跌断了腿,只好下马步走。
渡河西行时,脚底踩上了河底的石子,结果把脚指踩烂了,只好靠长矟权作拐杖而行,走了一整日,靴袍全都烂了,满手都是血泡。
回望山岭重重,哪里见得到无终的影子。
身边随从苍头早就散尽,到处都是饥肠辘辘,表情冷漠的陌生面孔。
他不禁万念俱灰,心想:“后悔不再当日杀贼,就算死了也壮哉。
不料落得如此下场。”他这么想着,又随军到了余水,脑海中全是被朝廷抓捕问罪,满门抄斩的景象,一时间浑浑噩噩,不知何从,等众人泅过余水时,他已永远地留在了河水里。
袁尚等人历经艰辛,终于回到了蓟县。
举目一看,四处星星落落,下山回来的各军又渐渐地聚集在了一起。
故安、范阳,乃至中山、河间一带百姓,听说州牧袁绍被麴义杀死,都主动上街为袁绍拜祭,孰料遇到了推下来的散军。
他们回来之后,一路搜掠求粮求柴。
民居庙祠,大多被拆得面目全非。
昔日安宁的涿郡、河间各地,如今破乱无序,如同遭受大灾一般。
盘桓了大约三四日,奋武将军沮授召集众人商议行至。
原来众将之中,以沮授年岁最大,平素为人持重,于是被暂时推举为新首领,总领各军。
袁尚带从骑李孚、梁岐,以及河北勇士张南等数骑,与众将聚集议论。
当时帐内各袁氏幕僚将佐聚集,而袁尚只带李孚入帐。
沮授众之所望,众人嘈杂一阵后,都渐渐静下来等他说话。
不料沮授迟疑片刻,才对大家说:“自使君遇害后,沮授为复仇大计,召集众军将得以回到涿县。
授之使命也就到此结束了,我之身份不比使君,实在难以服众。
所以今日议事,我希望诸位能选个新首领出来。”
顿时议论纷纷,有人说:“能做河北领袖的,除了沮公还有何人呢?”沮授苦笑摇首,又有人说:“实在不行,还是派人向朝廷请降吧,不是说余者不论吗?”这话刚一出口,就被人驳斥道:“住口!
主死臣辱,你不思为使君报仇,还有半点羞耻之心吗?
!”一时议论纷纷,各说各的,谁也说不服谁。
这个时候,中山太守郭图走到前台来,对众人说:“大家莫不是糊涂了,使君生前最爱的三郎就在帐中,为何还要推举他人呢?
父死子继,不是最简单的道理吗?”
一时间帐中沉默了,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他与袁尚。
袁尚攥紧了拳头,尽量用坦荡的目光回视,希望能够赢得这些老人们的支持。
孰料沮授却摇首说道:“不可。”他不待郭图反驳,径直走到袁尚面前,直视着他的瞳孔,缓缓说道:“三郎,使君被害,定然是陈冲的计策。
我等都知道他会出奇策,却不料他只下了一封密诏,便令整个河北分崩离析。
这样的敌人,这样的韬略,你真的能够言胜?
这不是争权的良机,我召开此会,是真心为了领大家求活与复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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