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4 章(【正德元年(六)】...)
朱厚照最终还是没能拒绝儿子的孝敬, 与王守文他们一起包起了饺子。
皇后自从一朝成为太子妃,便没想过还能与寻常人家那样与家里人围坐在一起包饺子。
她家里人自从她成了皇后,想要的更不是这么一顿温馨的野菜饺子, 而是更多的东西。
人总是会变的,即便在此之前她父亲只是国子监的监生, 现在已经有爵位在身,母亲也成了诰命夫人, 他们还是有许多想要的。
或许正是因为世人皆如此、鲜少有例外,朱厚照才会始终打心里亲近王守文这位昔日的“小先生”, 连外头那些王守文迟早只手遮天的传闻都不放在眼里。
一家人在王家蹭了顿荠菜饺子, 朱厚照再三让王守文保证明年荠菜能吃的时候一定要叫上他去挖, 才不甘不愿地回宫去。
若不是明儿还要上朝, 估计他都能直接赖在王家不走!
这天晚上,朱厚照入睡前惦记着的是小太子给他分享的那片野荠菜, 入睡后却朦朦胧胧地梦见许多光怪陆离的事,仿佛在梦里过完了光怪陆离的一生。
他十五岁就痛失慈父, 他做的每一件事都被冠以“荒唐”的名头,他信任的每一个人都会被骂是奸佞, 小时候没有记忆中那些埋到地里和埋到心里的种子, 登基后也没有可以推心置腹的文臣武将。
即便他北上草原、南下江南, 做什么事都随心所欲, 纵情玩乐了一生,仍是感觉缺了什么……
临到最后, 他往床边一看, 那里跪着的是张熟悉的脸, 似乎是杨廷和。
朱厚照是被他的皇后推醒的,醒来时满头发汗, 背上也是湿漉漉的。
他往皇后脸上看去,庆幸地发现身边的人依然是他家媳妇儿,刚才的一切只是梦,他不是每次睁眼都看到一张张不同的脸,时常与那些不认识的女人做乱七八糟的事。
皇后道:“差不多了,不过还有点时间。”她追问朱厚照,“陛下做噩梦了吗?”
朱厚照道:“是做噩梦了,我梦见小先生不见了!”
朱厚照把那个奇奇怪怪的梦和皇后讲了一遍,坚定认为那只是梦,他绝对不是什么荒唐皇帝。
最重要的是,他临终时的托孤对象必不可能没有小先生,小先生这么爱养生,一准能帮他们辅佐到重孙那一代!
最终皇后还是履行自己的责任劝导朱厚照:“陛下年方三十,正是春秋鼎盛的时候,没事提托孤做什么?”
朱厚照回忆了一下梦中的场景,前头那些人和事已有些模糊了,只最后那一幕分外清晰,他记得梦中那个跪在那儿流泪的杨廷和跟现在差不多大,估摸着梦里那个自己也才三十出头。
三十岁也可能遇到意外或者病痛!
上朝的时候,朱厚照就盯着王守文看来看去,没什么心思听朝臣议事。
等大伙吵完架散朝了,朱厚照立马让人把王守文喊去开小会,会议内容是这样的:他单方面盯着王守文看来看去。
王守文:?
?
?
?
?
今天的文武百官也注意到朱厚照的异常,私底下悄悄议论起来: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若说陛下与小王阁老要发生点什么,也不至于相识二十几年后才发生啊!
明代因为一度禁止官员流连秦楼楚馆,所以私底下南风大盛。
不过甭管已经多少岁、甭管对象是男是女,男人大都喜欢年纪小的,像那种十来岁的才是最好的,年纪大些就显得粗犷了,有些人家蓄养优童就是为了拿他们来解闷——兴致没到就听曲儿解闷,兴致来了床上解闷。
反正吧,没有人比他们更懂男人之间那点事儿了。
当然了,朝官之中性格清正的人也是不少的,听了那等腌臜之言不免皱起眉头。
尤其是都察院的人,更是暗中把他们记在小本本上,准备回头看看他们是不是私生活不检点,找机会挨个参他们一本!
这绝对不是他们听不得人编排王守文,纯粹是他们想要尽自己作为御史的责任!
需要注意的是,经过王守文二十几年如一日坚持不懈的宣传之下,都察院每年都会涌入不少新鲜血液,这些新鲜血液大多又恰好是被他祸害过的庶吉士或者地方官……
满朝文武半王党,可不是说着玩的!
至于剩下的那一半么,虽不至于到王守文指哪打哪的程度,却也从来不会和王守文对着干。
这种情况下君臣之间暂且没生出猜疑来已算是十分难得的了。
另一边,处于众朝臣议论中心的王守文正在关心朱厚照怎么了。
这才登基几个月,不会就成傻子了吧?
朱厚照恼羞成怒:“我哪里像傻子了?”
王守文觉得哪哪都像,不过照顾到一国之君的面子,他就不继续说了。
见朱厚照终于差不多恢复如初,他才追问朱厚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朱厚照有点别扭,过了一会才把昨晚做的梦讲给王守文听。
上完朝以后关于梦境的记忆越发地模糊了,只有他找不到王守文的那一段越来越清晰,这才让他忍不住盯着王守文看了一早上,生怕一眨眼他就不见了。
王守文听得十分感动,并问朱厚照:“陛下这般看重我,连梦里都惦记着我,是不是考虑一下给我发个半年奖?
年终奖要等到年底才发,唉,远水救不了近火啊!”
朱厚照:“…………”
王守文一开口,他心里头那点子感慨全没了。
朱厚照痛心疾首:“你都是当阁老的人了,不会自己想办法捞钱吗?
整天惦记那几十两的银子做什么!”
王守文语气慷慨:“莫伸手,伸手必被抓!”
他可是很有操守的,不该拿的坚决不拿。
而且他堂堂一国之君,这说的都是什么话?
有他这样的当皇帝的吗?
王守文怀疑朱厚照是想钓鱼执法,等他一伸手就扣光他俸禄让他打白工。
用心险恶!
他早就看透这个大猪崽子了,绝对不会上他的当!
朱厚照当然是没答应给王守文发半年奖。
好在接下来开翰林院要开始修太上皇帝朱祐樘在位期间的《实录》了,王守文几人作为阁臣可以挂名当总裁,干最少的事,拿最高规格的奖金和赏赐!
唯一不好的是这个奖金离得更远,属于远水中的远水。
太上皇帝在位三十二年,这期间的大事小事、人员变更、律法增删,全都得按时间线捋清楚。
任重而道远啊!
王守文作为内阁里头年纪最小的,很快便被李东阳委以重任:得空就跑腿回翰林院当监工的工头。
王守文能怎么办,王守文只能时不时回自己的快乐老家翰林院溜达一圈。
现在的翰林院掌院是老熟人靳贵,他见了王守文就亲切友好地关心:你儿子咋送去塾馆?
为什么不让他来翰林院读书?
是不是入了阁就瞧不起我们翰林院?
王守文想到自己这些年对翰林院的压榨行为,以及翰林院那一张张被自己迫害过的熟悉面孔,简直不敢想象要是修哥儿被特许入翰林院读书会面对什么地狱模式。
作为一个护崽的好爹爹,王守文是不可能把修哥儿送来这种龙潭虎穴的。
王守文谦虚地拒绝道:“修哥儿天资平平,与其他小孩儿那样去塾馆念书就好。”
靳贵与他说笑了一会,才领他去修书项目组那边动员几句。
王守文看着翰林院里熟悉的一切,心中突然感慨万千。
记得当初他刚被特许入翰林院读书,他爹就是在修《宪庙实录》,当时他爹还只是个打杂的,几年书修下来只能拿到十两银子和两匹文绮。
昨日种种仿佛还在眼前,没想到二十几年过去他重新站在这里,已经从当初那个还没有桌子高的三岁小孩儿变成项目负责人了!
王守文给大伙讲完了修书的具体规划,把任务挨个落实到人,才让他们各忙各的去,自己偷得浮生半日闲,慢悠悠地在翰林院里溜起弯来。
他沿着回廊转了个弯,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鱼池。
他小时候最爱坐在那儿读书,甚至每天很“好为人师”地带着底下的胥吏一起读,他的“小先生”名头也是那会儿传开的。
里头的鱼不知换了几代。
翰林官也不知换了几茬。
真是光阴似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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