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体
关灯
上一章 回目录    收藏 下一章

第200章 公门密辛

弘道观某靖室内,安闲的气氛陡然一滞。

尉迟渊捻须瞪眼:“不必卖关子,直说便是!”

方七斗才嘿嘿一笑道:“程四儿从军前,便常在市井间厮混,吃酒打架、调戏良家,尽干些上不得台面的事。

因为时常被不良卫捉去问话,又屡屡被家中拿了银钱保回,一来二去、便与德懋坊的不良卫们惯熟起来。

其中一个相熟的不良卫,洪治业与陈望庐在食肆密谈那日、恰好在旁当值。

不仅目睹了罗柔偷听败露后、仓皇逃跑,还看到洪治业冲出食肆时,从怀中扔出一道黄符。

那黄符正中是个篆体‘王’字、边上写满吐蕃小字,迎风自燃,很快化成黑灰。

不良卫们自然不解。

但追人要紧,来不及多想,便都发足奔去、要将罗柔抓住。

谁知跑出没多久,却见一位金瞳大汉、从他们侧面反超过去,竟也追向那身法轻灵的罗柔。

那大汉额上有个胎记,恰好像极了篆体‘王’字……”

“倘若如你所言,那金瞳大汉便是虎妖化身了!

且那虎妖,应当是洪治业召唤过来的。”围捕虎妖那晚、尉迟渊亲眼见过虎妖化身,对那额带“王”字的虎妖化身,自是记忆犹新。

尉迟渊听了方七斗的讲述,更加确信了虎妖虐杀罗柔,绝非一时兴起。

而极可能是被洪治业授意、甚至是在王缙默许下,才暴然出手。

而能令洪治业痛下杀手的理由,应当不止是太微宫觊觎“如水剑”之事,必然还有别的不可告人的图谋……甚至,是连王缙都未必知晓之事。

而自己之前派观中弟子尚思佐、连江平探听到的消息却是:

河南尹萧璟、少尹陈望庐,似乎一开始并不愿与祆教冲突。

后来虎妖化身连续虐杀城中数十女子、犯下大案,洪治业便借公门胥吏散布谣言,通过多人之口,令萧璟、陈望庐深信“虎妖为祆教所豢养”。

即便这样,萧璟、陈望庐竟也只是抓了几个牙婆、屈打成招,便草草结案。

然而,太微宫与祆教争寻“如水剑”的矛盾愈演愈烈,王缙与洪治业早便对祆教恨之入骨。

为借刀杀人、驱虎吞狼,便想尽办法,挑起了河南府衙与祆教的矛盾。

甚至欲拉洛城行营、道门、释门下水,一起对付祆教。

就现下来说,太微宫的这些谋算、几乎都已达成!

如此看来,洪治业此人心肠、比自己先前猜度的还要狠毒。

之前以为洪治业只是通过言语、误导陈望庐对祆教出手,毕竟全城武侯铺都归他节制调度。

如今结合方七斗探查到的消息来看,若虎妖与洪治业有干系,陈望庐三女陈莲儿之死、九成便是洪治业指使虎妖所为!

目的,便是在陈望庐心里、种下与祆教不死不休的仇恨。

不过,一旦陈望庐知晓真相,自然不会再与洪治业沆瀣一气,反而可能会想尽办法灭杀虎妖、屠掉洪治业,以慰陈莲儿在天之灵。

只是,如何将真相在陈望庐面前层层揭开、令其幡然醒悟,却要费一番工夫才行。

想到这里,尉迟渊轻咳一声:“传宗子,你继续说。

为师已虽想通了一些事,但还没有太好的破解之法。”

方七斗给师父和自己分别添了茶,一口喝下,接着道:“罗柔最后消失的地方是会节坊,这一点、师父您和张武侯已经现场确定过了。

但师父您是借‘辟邪司南’、锁定了一缕妖气,才一路追溯到那里。

而张武侯却是通过侦缉凶案的法子,确定了那案发之所。

我派丘除安扮作行商、在会节坊呆了几日,才探听到一条消息:大约便罗柔横死那晚,洪治业曾悄悄潜入那废宅,过了不久、便又神色惶恐地跑了出来。

当晚便留宿在坊中一处娼肆,次日坊门开时才走。

此事已向当晚的更夫、娼肆的散伎和巡夜的不良卫们证实。”

“果然如此!

现在已有九成九的把握、可以确定那虎妖与洪治业是一丘之貉!

恰好昨日麟迹观观主元夷子送来邀贴,邀为师过去、共商应对虎妖报复之事。

有了你这些消息,为师把握便又多了几分。”尉迟渊须眉微抖,笑意已从眼角扩散开来。

方七斗也长舒了口气:“自罗柔师妹横死,娟妹已经郁郁寡欢多日。

我知她性情,若一日不叫凶徒尽数伏法、她便一日寝食难安。

如今杨师弟每日孤身一人在城中奔走、也是为此,真难为他了!

他总担忧虎妖会来报复,我倒觉得、不妨故意诱那虎妖入瓮,一击必杀,永除后患。

好叫娟妹能睡个安稳觉……”

尉迟渊苦笑道:“一击必杀?

谈何容易!

传宗子,你从小但凡行功练气、便三心二意,怎会知道‘练气化神’境的厉害?

连我们这些老东西、都要坐在一起仔细商议的事,又岂会像你说的那么简单!”

方七斗摊手道:“可是怕也无用,反不如拼死一搏。

军中向来只讲‘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人人怯懦、连仗都不敢打,还谈什么胜负?”

“你倒是勇气可嘉!

只盼今年秋防,能多割些吐蕃兵的耳朵回来!”尉迟渊被他一番抢白气笑,也不与他废话,登时飞起一脚、将他踹出了靖室,“臭小子,去查你的消息吧!

虎妖之事,自有我们料理!”

碎云如鳞,晚霞红透,夕阳坠入曲折的峰线。

淡淡一抹橙光在峰头晕开,迷人且壮阔。

杨朝夕一路南行,很快进入嘉善坊中。

西边霞光越过低矮的院墙、穿透乔木的枝干,洒在平直的坊道之上,将他半边身体染成了红金色。

忙碌了一天的行人,有的乘车、有的骑驴、更多的是步行,大都陆续关了铺肆之门,急匆匆向家宅返回。

杨朝夕找到昨夜订下的那处馆舍,回到悬挂着“地字8號”木牌的客房前,敲了敲门、无人回应,索性轻推了一把,门便应声而开。

映入眼帘的外堂方案上、压着一张黄纸写就的字条,小蛮已不知去向。

字条上写着寥寥数语,字迹娟秀、竟有大家之风:

酒肆急事,召我即刻赶回。

少侠高义,小蛮铭记于心。

暂与君别,他日再会!

——小蛮顿首

杨朝夕捧着黄纸字条,心中多少有些空落落的。

一如当初柳晓暮在杨柳山庄与他留字暂别时,心中那种怅然若失的情绪。

只不过、或许是今日顺利救下了小豆子性命、那份除暴安良后的快意,很快将空落之感冲淡。

旋即趺坐在榻上,照着《道门内丹说》《服气精义论》中所载,继续修行起道门功法。

修道十年,杨朝夕“坐圆守静”之术、早已化为本能,便如吃饭喝水一般容易。

甫一坐下,心神便已归正,从“定心”到“守一”、再到“存思”之境,不过百息而已!

待他心中渐趋平和、再无波澜之时,自然而然便运起了吐纳、胎息之法。

口鼻间的气息,也开始逐渐变得若危若亡、细且绵长起来。

蛰伏在三处丹田中的先天、后天二气,比之几日前、似又粗壮了许多,仿佛三条盘踞不动的大蛇。

“气蛇”感受到吐纳、胎息的动静,便同时抖擞了身躯,冲出丹田、头尾相衔,沿着小周天的路径飞快游走。

不过瞬息间,便合成一条“气蟒”,在杨朝夕体内欢畅地游荡起来。

背脊上六道爪痕处,一些游走不畅的二气驻足下来,一点一点温养着已经结痂的伤口。

如果杨朝夕运起意念、仔细内视,便可见到伤口中黑红色的血气,正被淡金色的雾气一口口地蚕食着。

更多粉嫩的皮肉颗粒、正在一生二、二生四、四生八……宛如填筑河堰一般、慢慢将缺损处一点一点填补平整……

时间随着水漏,叮咚逝去。

将满的月亮从东天现身,不紧不慢挪向了西天。

窗外天色也由青转黑、又由黑转青,直到天际一抹鱼肚白浮现,平静的一夜才终告落幕。

杨朝夕闭合的双眼陡然绽开,两道白芒激射出来、足有一尺多长,在暗淡的客舍中醒目无比。

两道白芒一闪即逝,双眼便又恢复了清明澄澈,两抹幽邃之意在眼底流转、几不可察。

“吸引晨霞、餐漱风露,养精源于五脏……”《服气精义论》中的经文,恍如一道钟声、在杨朝夕脑中鸣响。

凡行采气、服气之法,多取月朗风清、云蒸霞蔚之时。

皆因彼时天地晴明,山河历历,万物各秉其赋、各循其道,所采所服之气,也最为纯粹,更易化为己用。

只见他檀口微张、呼出一口浊气,双眼微眯,望向东面。

一轮红日贴着墙垣和远树的轮廓,慢吞吞露出头来。

金紫色的第一道曙光,顿时乍射而出!

杨朝夕顿有所感,鼻翼轻张、宛如长鲸吸水,将其中一缕东来紫气吸入体内。

这缕紫气仿佛有灵,立刻与翻腾了一整夜的“气蟒”交缠起来,继续沿着小周天诸穴游走奔突。

很快,紫气钻入“气蟒”体内,在先天后天二气之间、延展开一层薄薄的隔膜!
本章已完成!
上一章 回目录    收藏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