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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红鸾天喜(1/2)

雪刚融化的时候,乐京帝城里,掖庭采选司门前,终于挂上了那盏万人瞩目的腥红宫灯。

大魏国的皇后三年前崩了,天子令三年之内禁止采选新秀。

坊间传闻新皇帝乃是专情痴心之人,唯有朝臣们心中清楚,这位新祖宗许是天下第一薄恩寡情的人了。

慕北易今年二十七,算得少年天子。

现亲政三年余,丧了元后也未急着再立,当真一门心思扑在了社稷上,着实做了许多辉煌政绩。

太后在凤仪宫日夜垂泪,念着新帝子息稀薄,称是:“哎呀!

大宝后继无人,不如让哀家一条披帛悬了脖子,随着先帝去了嘤!”说完便喜滋滋挑选了两个出身极好的美艳贵女,凤冠霞帔地从右银台门送入了帝城。

如此僵持了一段时间,恰逢天暖化了雪,政事宽松了许多。

慕北易终于分神应付此事,赦令社日之后采选新秀。

虽说是社日之后才开始采选,于安枕春这等门第的女子而言,却已早早准备了一月有余。

安枕春是穿越的还是重生或是土著的,已不可考。

其在乐京薄有两分貌美之名,也仅此而已。

安府老爷官拜正四品尚书左丞,娶的是阳陵侯嫡次女涂氏为妻,膝下三个嫡出孩子。

儿子得了两个,一人从文一人从武。

小女儿便是安枕春,年十五,族中行十一,此时正在内苑儿水榭里誊字儿。

一旁伺候着两个女婢,圆脸杏眼的叫桃花,纤瘦高挑些的叫木棉。

桃花着浅红横罗裙,梳着丫髻,发间还簪着朵儿朱砂色的绢花。

大魏国富足,但横罗这样的料子也不是随意能穿的。

但凡寻常人家劳作一年,正月里家中得工钱,才给屋里姑娘裁上一身罗衣添喜庆。

由此可见安府气派,下人也是足够体面的。

便见那桃花奉上热茶,殷切切道:“小姐仔细了身子才好,何以在这冷冷水边写字儿。

这春日里料峭,伤了风寒可要误了采选。”

枕春手腕儿转着笔端,誊下一行“竹杖芒鞋轻胜马”,促狭着:“往前我誊字,你不是去翻花绳便是蹴鞠去了,怎不见这样殷切的。”

桃花一愣,急急争辩道:“如今您身份不同了!

掖庭采选新秀,咱们安府这样的高门大户必然要应旨参选,那庶出的十四小姐虚岁才十二,生母又是个卑微的,自然该是我们嫡十一小姐参选。

听说……”她声音便忽然小了下去,低声道,“听说如今大皇子的生母是个身份卑贱的婢女,如今得了皇子才封的贵人。

若咱们小姐入选得了宠爱,日后得了皇子,依着老爷夫人的出身,岂不是尊贵无匹。”

枕春不答,心说,想得还挺美啊。

“胡说八道。”木棉轻声制止桃花的话儿,“天子宫妃,皇子生母,岂容咱们置喙的。

如今老爷在尚书省当值,咱们做下人的,更要仔细说话才是。”

桃花吃了瘪,才醒转自个儿说了该死的话,笨手拙脚地转过去连连捂住嘴。

木棉将一件儿白色兔儿绒绣梅的披风拢在枕春肩头,道:“昨日安南柳大都护回京述职,这一会儿怕是都护府的王夫人带着柳小姐正要来呢,小姐可要去前厅瞧瞧。”

枕春瞧了一眼天色,暗沉沉的初春暮日,天边卷动着薄薄的烟霞。

她将笔搁在笔山之上,略整衣衫:“好,随我过去吧。”

木棉说的王夫人,便是安南都护府的当家主母。

这个时候王夫人携女儿柳氏正在前厅同枕春的母亲涂氏吃茶说话。

便正聊到了枕春,就见人来。

只看她身着六幅碧色云花绸长裙,披着雪白的披风沾着初春露水,轻巧梳着百合髻,仅笄一只通体莹润的和田白玉叶式簪,笑盈盈进了花厅:“枕春见过王夫人。”

“好孩子,可许久未见,你瞧你柳姐姐可长高了。”王夫人笑着指向一旁端坐的蓝衣少女。

那少女唤柳安然,乃是安南都护府大都护柳大人的嫡次女儿。

十五六的年纪,生得不算美极,却有一股高贵清矜之态,声音淡淡带着些温柔:“安妹妹好久不见,见着才是高了呢。”

王夫人与枕春的母亲是少时旧识,后来虽各自嫁了人家,却都嫁的乐京的朝臣。

故而枕春与柳安然二人年纪相仿,是打小顽的手帕交,小时候还一同惹过不少祸。

后来王夫人的夫君调任安南大都护,自然举家随着南迁,两家便许久没有见面了。

枕春知道,柳安然定是回来参加采选的。

王夫人此行目的意在教两个小女儿叙叙旧,采选之时也好多多照应。

便是不为此事,她与柳安然也是熟稔亲切许多,只上去执了柳安然的手,轻轻道:“我前些日子得了绿檀木,香气暗幽。

便雕刻了一只木簪赠与姐姐,只是我笨手笨脚姐姐莫要嫌弃,可愿随我去看看?”

柳安然经过王夫人数年教导,举手投足皆有姿仪,不可谓不美。

她今日着了一身青蓝春衫,配浅杜若色银线满绣杏花的外袄,整齐端庄的朝天髻上饰以南方特有的雪花银钗共六支,每一只上都镶嵌了拇指大的走盘珍珠,衬得人沉静内敛。

她便一壁起身应好,一壁同长辈告了退,两人去了后苑儿看簪说话。

这头两个女儿一走,两个贵夫人对看倒红了眼眶。

涂氏呷了一口茶,望着枕春与柳安然出去的方向,唏嘘:“你我二人未出阁的时候,也是如此要好的,便是走个路也要手挽着手。

你家相看都护大人的那次,还邀我去你府上一起躲在屏后偷看。

你见都护大人英姿挺拔,红了脸,还拿帕子遮呢。”

王夫人想起此事,果然颇是感怀,嗔笑道:“你便笑我。

我那时又羞又气,要拿你来打,却不慎撞翻了屏风,被罚了好几日禁足。

少艾青春犹往日,今朝对坐论儿女。

如今我瞧着小女儿也舍不得,可当今皇上性子厉害,你是知道的。

好在如今内廷人不多,后位空悬,他日入选还有出头之日。”

王夫人所说的天子“厉害”,是指新帝擅权术且霸道。

先帝性子仁厚且优柔,两朝旧臣家中略一对比,便能觉出新帝的“厉害”了。

柳家有两个嫡出女儿,嫡长女是婚配了的。

如今皇帝将各处都护府都看得颇紧,大都护位高又权重,最怕天子多心多疑。

如此需要个枕边人时时在眼前瞧着,好念着柳氏一族的忠心耿耿。

身为次女的柳安然便要身负此等重任。

“她们有她们的造化。”涂氏轻声叹息,“你府上堂堂安南都护府也要忧心,我岂不是要日夜不眠了。

若枕春不得中选,我定要替她择个一表人才的少年郎做夫君,也不必高门显贵。

重要的是人品贵重。

若是中选了便凭她的命数本事,做采女也好,贵人也罢,若得运道封了妃子都是她的造化。”说着涂氏鼻尖一红,用熏了花香的锦帕轻轻擦拭眼角。

这一叙,便让两位贵妇人话出了无限凄凉。

社日后的第九日,便到了采选的日子。

果然一早便有府里的嬷嬷媳妇子前来替她梳妆打扮,天刚亮有户部的官吏前来查核。

午后又有内宫采选司派来的嬷嬷宦官前来看登记造册,检查身高姿容,连说话声音也要细听,足足折腾了半个时辰才了。

三日之后内廷传了令,召枕春入内宫暂住,十日之后再参加殿选。

以枕春家世容貌入选自在情理之中。

所谓入内宫暂住,是为召选通过初选的女子入住舒雅宫,一则为让宫中年长宫女体察诸位采女有无体疾,又为教导采女们宫规礼仪,以免殿选时在天子太后面前失态。

次日是个晴日,枕春起得早,着了一身鹅黄春衫烟色留仙裙,略略铅华胭脂,梳凌虚髻饰浅翠双雀钗,刚喝了两口清粥,便有马车来接了。

她看了一眼桌上热着的虾仁儿水晶蒸饺,喉咙动了动,还是出去了。

安府上下几十人,无论仆役婢女,都前来相送。

枕春的两个嫡亲哥哥与长嫂站在最前头,都说着珍重珍重。

大的哥哥叫正则,人如其名,无趣却很儒雅,已考了举人也成婚了。

二哥哥叫灵均,还未成婚,从小吸猫撸狗爬树偷果,今载却长成一个挺拔少年郎,转眼便要入伍挣功名了。

两个哥哥扶她上了马车,枕春倒颇有些感怀,轻轻道:“辛苦哥哥们了。”

安正则说:“此去红鸾天喜,祝十一妹妹心愿得偿,青云平步。”

安灵均说:“哥给你在轿榻下藏了两个韭菜猪肉包,你轻点坐,别一屁股压扁了。

路上饿了记得摸出来吃。”

枕春觉得有趣,便抿着唇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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