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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大雪(1/2)

“我给太后尝过药……”枕春神色微眯,“太后一个小小风寒怎会缠绵病榻许多,病症如此反复。”她轻咳一声,“我当时便有疑虑,只是也说不出蹊跷何处。

若说误食旁人的东西,也只有每日太后服药时,我都尝了一口冷热……”

高乐恍然:“如此说来便极有可能。

太后的御药谁会平白误食,那毒药量极低,若别的嫔御误食一口也是无碍。

咱们小主身子尤其阳虚才会得此结果。”

几日面面相觑,深知此事轻重。

倘若是有人要毒杀皇太后……知情的人怕是脱不了干系。

枕春虚弱地拍了拍榻侧,唤小喜子:“你这几日晚上待落了锁,去凤仪宫外瞧瞧,可有什么渣滓污水往外泼的……千万莫被发现。”

小喜子心下明了,点点头:“小主放心,奴才定然办得仔细。”

枕春在榻上眠了两日,精神才缓了过来,又吃了高乐的两副药下去,才算大安。

这日照旧以“风寒”之名传了高乐,待他在帐子外头坐定,枕春才叫了小喜子出来。

小喜子从屏后走出来,从袖口里摸索出一包油纸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的腌臜之物,打开之后黏黏腻腻的,传来一股子酸臭味道。

枕春不免掩鼻。

小喜子面不改色,用一张崭新的帕子垫上,呈给了高乐:“高太医,此乃凤仪宫晚上由宫娥们倒出来的药渣。

太后宫宇巡逻紧密,我在宫后的树丛子里猫了两个时辰才拿到。

这并非是光明正大得来的,又怕人瞧见,便捂在怀里带了回来……您看,可是被捂坏了?”

高乐蹙眉摇头,从诊囊中寻出一只银针,反复挑拨着那瞧起来十分污秽的药渣:“近日天气转寒,屋檐结霜,按理说药渣捂上一会儿也不至馊臭不堪。”他略一思忖,抽出银针,便见针上一层闷闷的青光。

“可是毒?”枕春心头跳得厉害。

高乐捻出一抹药渣,放在鼻下细嗅,又对光反复翻看:“倒不似有毒……”

枕春心里松了松,倒觉得轻松了些:“或是我自己身子不争气,受了些病便呕血。

我几日前侍奉太后的时候见她应是还有精神的,每日都进一碗筒骨高汤补身。

若是有人对皇太后不利,她如今想来是垂危之态了。”

“筒骨?”高乐闻声一愣,“小主也吃了?”

“这……”枕春不料他这样问来,有些疑惑,“用过,闻说是皇贵妃娘娘特意往凤仪宫厨房指的江南御厨,用上好的筒骨排肉烧的高汤。

我在凤仪宫整日伺候,便用了三日那里的汤水。”

“您看。”高乐从药渣里拿出一瓣黢黑的药渣,细细摆展开来,“这是入药的百合。

百合入药主治虚寒惊悸等,对太后娘娘的病也算对症。

只是这一副药中,百合这一味用得倒比寻常的多些,又似……”他手指将花脉展开,“又似不那么陈晒的百合,易有微毒。

这筒骨与百合,本是相克之食。

虽说是药三分毒,但一两次本也不打紧。

可若是日日引用相冲,风寒之人食筒骨易引焦火,饮食不消,又日日百合服着,便会积毒入骨,容易腹痛不适,或呕吐萎靡,甚至毙命。

这样的食克法子最是刁钻,诊脉亦难发觉,倘若病发也只觉得是病中饮食不善的缘由。”

“……高太医。”枕春手攥着榻前帘子,眼睛直直望着外头,“你可知太后的病症是谁在医治?”

高乐拱手道:“往前都宣的院判大人。

这回听说太后昏睡了几日倒没有精神亲召太医院,便是皇贵妃娘娘荐的訾太医。”

“……皇贵妃……皇贵妃。”枕春喃喃念着,只觉得如此滔天罪孽的事情她是做不来的。

她往前信誓旦旦要与大薛氏斗,如今想来竟是半点不如!

她思虑又转,只紧紧拽着幔帐边的珠帘,问苏白:“眼下是谁在侍疾?”

苏白脸色便略有变,回道:“正是熙婕妤……”

“柳姐姐……”枕春忙到,“不好。

快……小喜子快去……”

高乐出言快慰:“小主不必太过忧心。

这个法子实在隐晦,要积毒入骨,没有一年半载也成不了气候的……”

“小主!”高乐的话音未落,便看玉兰跌跌撞撞跑了进来,“小主!

不好了,太后娘娘薨了——”

“哗啦”一声,枕春手上的珠帘散落满地,颗颗琉璃坠落在冰冷的地砖上清脆作响。

玉兰来不及思虑周详,只急急忙忙回道:“不知怎么的,熙婕妤侍奉太后娘娘这几日,太后娘娘身子每况愈下。

午时,熙婕妤刚给太后娘娘伺候了药膳,太后娘娘便疼痛嗔唤起来,又将汤药呕了出来。

凤仪宫的素念姑姑连忙去请太医,太医还未进内宫门,太后娘娘她便呕血满身,气绝而亡!”

“陛下呢?

!”枕春勉力撑起身来。

玉兰额头上湿漉漉的,是腻腻的冷汗将碎发贴在了皮肤之上,她急道:“陛下已从乾曦宫赶过去了,闻说是龙颜大怒,将……将……熙婕妤褫夺封号,贬黜为贵人,说是要拘禁等候查证,从重发落!”

枕春心乱如麻,心想的是柳安然爱慕天子情深义重,今日遭此祸难岂非晴天霹雳,她如何受得住。

便连忙捣了鞋子,只将头上朱钗翠宝尽数除去,叫苏白寻来一件素白的披风:“快,传辇……不不不,步行去凤仪宫。”

苏白满脸忧思,劝道:“小主尚且身子未好全,如今陛下又尚在震怒哀恸之中,不管此事始作俑者是谁,当着熙……柳贵人面前儿太后娘娘薨逝的,她决计是脱不了干系!

小主此刻万万保全自身,才能救柳贵人于囹圄之中啊!”

枕春望着外头厚重阴沉的天色,攥紧了裙边儿:“陛下以前盛怒之下杖毙的刘美人,如今坟头草怕有一丈高了!

我此刻若是不去,再见柳姐姐,她岂还是全须全尾的?”

苏白噗通一声跪下门口,恳切道:“小主您可仔细想想,太后娘娘的娘家陛下早有忌惮,既不是血缘至亲,总不至于步刘美人的后尘。

况且……柳贵人背后还有安南都护府呢。

过些日子入了冬便要下雪,暴雪封疆北边关外年年总有扰攘,尤其这种时候,南疆的安宁与太平才最为重要。”又说,“褫夺封号、贬黜拘禁到底不曾打发去别院冷宫,总是有机会的!”

“……”枕春拽着衣裙的手,指节都捏得发白,只暗自骂了两句慕北易,才撇过头去:“小喜子,去替我传话到未央殿,就找珍贵嫔……”

庄懿皇太后的死,来得太突然了。

慕北易尚在乾曦宫看那等人高的书陈,便见冯唐进来已带了哀恸的声调。

冯唐的声音在乾曦宫高高的金色画梁之间盘桓:“陛下……太后娘娘薨了——”

慕北易闻声转头,见窗外透进来一尺的阳光,瞳孔迅速收拢。

这个将他推上王位,又企图掌控他的女人死了。

庄懿太后的法子,他素来也是知道的。

祁武二年,送入宫的宓妃与昭仪杨氏,他也素来知道的。

杨昭仪虽美却性子怯懦,死在孕中,双唇绛紫。

太医前去盖她的眼睛,她却不肯瞑目。

宓妃施氏的性子他其实是喜欢的,他喜欢凌厉些的女子,好比喜欢烈马一样。

宓妃也是美的,有种辛辣的美,好似清冽的酒,甘醇痛快。

恣妃墨氏便不如施氏聪慧,她看着灵光,却太过年轻。

给墨氏的宠爱,有四分都是给庄懿太后的孝敬。

若说他天子之尊,为权谋曲意逢迎,他是不愿意承认的。

扶风郡主么,不如施氏美,也不如恣妃能邀宠,甚至连容貌也比不得那入宫半载便死去的昭仪。

可似乎刚刚好,扶风郡主的不聪明,她至纯至刚的性子,与庄懿太后那么不同。

承宠的第一夜,鸳鸯交颈的红色帷幔里,扶风郡主葱白般的指尖轻轻抚摸着慕北易冠上的明珠,切切说道:“表哥,我是个笨的莽的,我自己知道。

姑母要我入宫,是想让我登上皇后之位,我也知道。”她抬起头,英气的眉毛一扬,冲慕北易清爽地一笑,“但表哥不必为难。

这以后呀,表哥让我作甚我便做甚么。

因为比起温家,比起姑母来,我更喜欢表哥呢。”

庄懿皇太后送入宫四个人,在这血海滔天的帝城中,有三个皆死于子嗣。

唯独留下的扶风郡主,早已不是庄懿太后的人了。

庄懿太后却不知晓。

慕北易放了手中的书陈,站起身来,慢慢除去手上的扳指与腰间佩玉。

冯唐见天子眉宇间阴霾神色,躬身道:“陛下万万莫要伤心太过,您是国之根本呀。”

慕北易正看冯唐一眼,又转过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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