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殉国(1/2)
慕北易是觉得自责的。
他在绛河殿在焦虑地踱步,耳畔响彻枕春死生翻动的痛苦呼喊。
是他亲口准允了枕春去玄武门迎师,是他亲自遣派的仪仗和轿辇。
他堂堂帝王竟然不知此事!
雁门的军报纷至沓来,没有一封提起安灵均殉国之事。
他没有从蛛丝马迹之中了解此事,他没能化解枕春这一次炼狱的苦痛。
她受过太多苦了,炭火灼烧之痛、坠马之痛、利器刺身之痛……如今却要将身心最烈的痛苦一起承受。
慕北易是自责的。
哪怕他早一刻知晓此事,也不会上枕春亲眼看见那样炼心的场景。
他信赖柳家,每一封军报都是柳柱国亲自差人送回朝堂之上。
柳柱国只报军情,一句也没有提起安灵均的死。
慕北易的眼神落在殿上空置的,那一方留给皇后的座位,表情极其寒冷,若有所思。
乐京的大雪越来越大,天地都是白的。
大将陨落,星辰黯淡,英灵在天,亦是世间的一次无言的沉默。
慕永钺在并肩王府的后院饮了些热活酒,有些歪歪斜斜。
他微醺地转到了一处叫做“蘸浍斋”的庭院,见虚无先生正在廊下撑伞。
“要出去吗?”慕永钺问。
虚无先生淡淡地,仰头望了望雪势。
他信手摘了一片,捏在手中:“我去买些东西。
镇国大将军陨落,举国是要致哀的。
到时候,劳烦并肩王爷替我送进去罢。”
慕永钺不以为意,靠着栏杆兜手立着,戏谑道:“那红豆糯米麻薯,还是什锦果子阁的好吃,扬州味斋的油纸包太花了。”
“多谢提点。”虚无先生点头。
慕永钺又道:“一天一夜了。
明贵妃亲眼在玄武门看见安灵均的灵柩兜鍪,悲骇过度,胎气大动,如今难产万分危险。”
“嗯。”虚无先生撑开了漆黑的油纸伞,静默地望着地上的雪絮。
慕永钺向前一步,解开腰间的一枚小酒壶,饮了一口,“今日朝廷上柳柱国的回报,是安灵均乃在雁门外战捷之后被雪崩掩埋殉国。
我在雁北的探子,深夜摸尸的时候,在安灵均的腹部摸到了戟口对穿的痕迹。”
“王爷是说,安灵均真正的死因,是被戟捅了个对穿?”虚无先生问。
慕永钺双指展开,比了一个尺寸:“如此大刃的长戟,十分罕见,雁北战场上也就三人能使。
安灵均挥得动,你那憨徒弟挥得动,柳柱国挥得动。”
虚无先生垂眸:“好,我知道了。”
“依先生的意思,此事可要给明贵妃知道?”
虚无先生略想了想,轻轻摇头:“不必。
明贵妃敬重她的次兄,视如山海,若知兄长为奸人所害,必定伤心。”略顿,复道,“安将军生性恣意爽朗,爱国爱民且骁勇善战,他担得起天下最尊贵的哀荣。
如此,他最好死在战场之上殉国,当流放百代,也不该死在奸人的戟下。
若他泉下有知,让他来选,他也不忍告诉自己的小妹如此残酷的真相。”
“那此事,虚无先生准备如何解局?”慕永钺笑问。
“闻说安将军灵柩入玄武门时,明贵妃携贞贵嫔、丽贵仪迎捷。”虚无先生的声音淡淡的,没有太多的波澜,“丽贵仪本是明贵妃身边的宫女,唤师氏。
闻说师氏胆小如鼠,见灵柩便骸得一声凄叫,昏死在雪地之中。”
“雁北军护灵的将士传言,的确有此一说。
不过当日明贵妃受困别苑冷宫,亦是这师氏与安灵均暗通消息,才得以给本王递帖。
师氏与安灵均,早便相识。”慕永钺说起来,亦是十分感叹,“明贵妃貌美,安家两兄弟亦生得如双璧。
安灵均生性恣意爽快,又是骁勇年少,二十六岁的镇北大将军啊,千载难逢之将才!
他只娶一妻不曾纳妾,洁身自好且待人热忱,谁人的女儿家看了不爱慕的?”
虚无先生颔首:“这样情爱之事,不能宣之于口,只能作孽藏心。
最是憾事。”他扬眉回身,“若不为恶,自然成佛。
若要为恶,也可念起入魔。
柳家既然有战意,某便要他满门性命血流成河,尽数来偿。”
“哈哈哈。”慕永钺朗笑,“先生模样得好像谪仙,鬼谋素来狠辣得骇人。
举动之间火烧满城也不过一念之间。
今次这一念,要屠他柳家满门,是为明贵妃?”
虚无先生略是沉默,神光清澈带着些许自哀。
他声音清澈好似雪化,少顷才道:“某不过是个卖艺的浪客,孤鳏一人,身贱飘萍,哪里能够攀扯明贵妃如此的人。
原本是因为,安将军在雁门对某多有照拂,不过偿还恩情。”
“明贵妃如此的人。”慕永钺念着这话,颇有兴趣,“先生觉得,是什么样的人?”
虚无先生偏头来看慕永钺:“并肩王想当皇帝吗?”
慕永钺倒被问得愣了,他略是啧声,思忖复道:“皇帝自然当着好。
不过……若本王当了皇帝,要论政绩……本王爱琴棋书画、精舍美婢、梨园鼓吹、泛舟游戏。
当真当了皇帝,说不得还比不上慕北易那小子呕心沥血的本事。”
“若论政绩,并肩王自认不如当今皇帝。”虚无先生笑容远如烟尘,“那当今皇帝,与明贵妃算得般配?”
“……”慕永钺肃色,“慕北易那小子固然是个好皇帝,但身在人间巅峰桎梏与声色牢笼,不能免俗。
若只以魂魄称斤两,他配不上明贵妃。”
“故而某觉得,明贵妃如此的人,就是这样的人。”
慕永钺乍听怔忪,旋即大笑起来。
虚无先生轻声道:“并肩王爷遣派去雁门摸尸的探子既然回来了,某有几件事情想交代他们。”
“先生自然传看无妨,你在我并肩王府,便也是主子的。”
虚无先生瞥看慕永钺一眼,却未应声。
他沉默少顷,抖抖伞上浮尘,踏入苍茫雪中。
那片黑伞上的白雪随着风卷飞起,在天空中打旋,落在绛河殿的“绛”字上头。
绛河殿牌匾的“绛”字下头,玉兰急急忙忙送着嵇昭邺出殿,低头小声道着谢:“多谢嵇将军对我家娘娘的救命之恩。
咱们陛下多疑,往后陛下倘若问起,将军只说是受奴婢所托才入内宫请医便是。”
嵇昭邺肩甲未去,只衬得一身昂藏七尺,携带这战场历练的风霜之气。
他举头望漫天飞雪,点头回道:“明贵妃娘娘惊动胎气还未安定下来,玉兰姑娘快些回去照顾,不用多送。”他说罢望着玉兰,忽然愣神,不自觉道:“你……”。
玉兰伸手一抚脸上火烧的疤痕,埋下连去:“污了将军尊目了……”
嵇昭邺摆摆手,忙道:“并非如此。
与姑娘相见一日,倒不曾注意到姑娘脸上有此伤痕,恐是姑娘肤白如雪的缘故。
这会儿静定看着,才陡然察觉这些红色疤痕。
看着像是火焰烧缭留下的?”
玉兰听着心中有些酸,只用手遮了脸颊,喃喃道:“疤痕丑陋,自然是刺眼的。”
“在雁北,谁身上有伤痕,谁说话便有分量。”嵇昭邺说着,竟解开外甲露出手臂来给玉兰看。
他肌肤是麦色的黝黑,手背上有一条蛇身般长的赤红疤痕,显得尤为狰狞。
他疏眉硬朗,指着手臂解释道:“此乃我在战场上留下的伤痕,那日我斩杀了十八个欺辱女子的恶贼,恶贼头子武功好,使一把九尺弯刀,跃身劈砍而来,一刀险些将我手臂斩作两半。”
玉兰听得惊心:“嵇将军可……可打过了?”
“自然是的打过了的,不过这条手臂险些被废。
还好那时安将军请了最好大大夫来替我接骨,这才保了下来。”他说着有些遗憾,眼神中只有淡淡缅怀,“安将军待将士极好,是一个令人信服仰慕的将领。”说罢却笑起来,“如今我手下的将士见了此疤,皆不敢轻易造次。
故而我想,玉兰姑娘脸上有此伤痕,想来也是做了骁勇的事情,是勇敢之人。”
“那日栖云轩大火……”玉兰指尖触摸自个儿的脸颊凹陷,心头一软,“多谢嵇将军宽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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