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五章 田月桑时(三)(1/7)
都说春雨贵如油,如今登州春雨何止贵如油,简直贵比黄金。
只可惜老天爷还是太过悭吝,虽下了一场雨,却是小得可怜,几乎刚湿了地皮儿,便出了日头。
明晃晃晒上半日,地上是半点儿痕迹也没了,好似这场雨就是一场清梦。
不过,但凡有点儿雨水,总归是有希望的。
因着来了新知府,不知道哪里吹来的风儿,说什么是知府带来的这场好雨,又说不过是靠海的蓬莱福山这带雨水少了些,栖霞莱阳是雨水充沛的……
“睁眼睛说瞎话!”一个微微有些佝偻的老汉一边儿自扁担上卸着水桶,一边儿啐了一口在地上。
“哪年不或多或少总要掉几个雨点子的,和新官儿有什么相干!
更别说,靠着水边儿不当雨水更大吗?
倒是山上的雨水更大了?
!
没这个道理!
这是瞎话都编不齐全!”
“嘿嘿,这个,这个就这么一说罢了,老吴叔你就当听个乐子……”一个健壮的小伙子将捆扎结实的一大摞笸箩、簸箕、小扫帚拆开来,分门别类的往墙边架子上堆放,一边儿讪笑着劝道。
确实,山东虽是报了旱灾,但并非整年滴雨未下若是真个那样,只怕要赤地千里了,也不会是如今这般尚能掌控的情形。
只不过是比起正常年景,雨水要少得多罢了。
此时还是靠天吃饭的时代,降雨不足直接导致粮食减产,而西三府平原地带人口众多,这才形成了百姓食不果腹、灾民遍地的情况。
登州因为良田不多人口少,又有漫长的海岸线,境内也有大小河流,总有些渔获,情况要相对更乐观一些。
当然,那也是相对而言。
年景不好,粮食减产,就大幅度提价。
寻常百姓人家负担登时加重,形成有粮无钱买、依旧饿肚子的情况。
“俺哪里还乐得出来?
!”那老吴叔说得生气,顺手将个水瓢丢在桶里,水瓢去势过猛,激出来些水。
吴家位于府城西北水门附近,穿城而过的黑水河由此处入海,故而西北水门也被称为“下水门”。
他家有这便利条件,打水容易,虽在大旱之年,却也说不上多珍惜水。
那小伙子家却是乡下的,离着河水远,家里地都旱着,取水不易,瞅着那洒出来的水,心疼得直抽凉气,忙冲过去将一荡一荡的水瓢按稳当了,口中道:“是是是,老吴叔,您消消气,别拿水撒气呐,打水多不容易……”
老吴叔瞧着小伙子的样子,叹了口气,道:“是。
不拿它撒气。
小金哥你们那边儿起了社仓领着粮了,你是不知道,这城里不设社仓,官仓里的粮食又都调乡下给你们立社仓了,那些猪狗不如的黑心米铺粮食一日翻三番的涨,逼得俺们都要吃不上饭了!”
那小金哥忙道:“老吴叔,你且放心,小沈大人是不会让那些为富不仁的东西乱来的!
听说官府已在向各家大善人、大官人家里和买粮食了么?
功德碑上都刻了新名姓呢……”
老吴叔哼了一声,道:“你入了社仓领了粮食,当然为那新官儿说好话!
哪里知道俺们这些饿肚子人的苦!”
小金哥既是从社仓领了粮食解了饥,社里又有牛替各家耕种,省了人力,让他有工夫多编些笸箩簸箕出来卖钱,他真心觉得新来的小沈知府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人。
当然,他更是怕老吴叔这倒完苦水就哭穷,短了他的货钱。
所以他干笑两声,急急维护道:“这不是,这不是,小沈大人出城去巡察县里,还没回来么。
等大人回来就好了,就好了……”
老吴叔哪里是能被这一两句说服的,还想再驳两句,忽然那边门咣当一声响,唬了两人一跳,就见吴婶子风风火火跑了出来。
他家这处后院是自家住,前面临街则是个小小的铺面,开着一家杂货铺,老吴叔去挑水的时候,吴婶子在前头看店。
吴婶子手里抓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边跑还边嚷嚷,“快,当家的,快拿上粮袋子……”一抬头正瞧见了小金哥,她不由大喜,两步过去拉住他,道:“金哥儿来的正好!
快,同你叔买粮去,你壮实,挤得进去!”
小金哥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那边老吴叔已是急了,一边儿往那边架子上翻起空下来的粮袋,一边儿骂道:“这又怎的了?
怎又要抢了?”
“亏得对街李娘子来告诉俺!”吴婶子跺着脚骂道:“不知道哪里冒出来个天杀的雷大户,为了讨好新来的大老爷,要捐米粮往西山那边儿的村里建社仓,自家没粮,便高价往魏家、秦家等几家买粮去!
粮铺原就卡着数儿卖的,再叫姓雷的忘八买去半仓,可真个没得卖了。
现下,大家伙儿都赶在雷家来拉粮食前去抢买呢!”
小金哥还是有些糊涂着,已是被老吴叔拉着往外走了。
吴婶子在后头扯着脖子高声叮嘱着:“金哥儿替俺照看着点儿你叔!
别叫他给挤坏了!
回来俺就给你结算笸箩钱,一个子儿也不差你的!
一会儿俺拔筐头茬的菜给你媳妇儿尝尝鲜。”
小金哥闻言大喜,他媳妇正大着肚子,前两日还叨念着想吃口鲜菜来着。
因着打水费力,人吃水且愁,院子里早已是不种什么耗水大的青菜了,这些时日都是腌菜野菜就饭的。
小金哥响亮的应了一声,扶着老吴叔加快了脚步,又殷勤问道:“俺还有两个同村的哥哥也进城来了,可要去喊他们来同咱们一起去买?”
老吴叔摇头道:“不用,来不及了。
你是不知道,魏家的粮铺卡着数儿放,一会儿就被抢没了。
也就头些日子……”
他顿了顿,也不得不承认,新知府刚来时,情况是要好些的。
有和买米粮、饷仓粮食、辽东粮食等等消息,粮价降了,大家伙儿也都不急着屯粮了,粮食也就好买了许多。
“都是他娘的社仓闹的!
狗日的姓雷的掺和什么社仓!”老吴叔恨恨道。
小金哥缩了缩脖子,他是得济于社仓的,也不好接茬,便转移话题夸赞起吴婶道:“吴婶子这种菜的手艺也是一绝,俺瞧着去府衙应卯做个专家也行了!”
老吴叔嗤笑一声,道:“不是俺老汉吹牛,你婶子伺候菜园子是有一手的。
只不过,那个什么专家,是给你们耕种人立的,俺们去了也选不上,不过白搭工夫。”
小金哥忙道:“不是不是,叔,俺媳妇娘家那边靠海边儿,听说是懂打渔的、懂养鱼虾的都能做专家的,养菜蔬如何就不能了?
!
且去试试嘛,也不搭什么!”
老吴叔闻言倒是有些动心了,这专家可是每月都能在衙门领钱粮的!
“那俺回头就去打听打听!”他道。
眼下嘛,还是买粮要紧!
过一道街再拐个弯便有一家魏记粮铺,此时已是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
小金哥二话不说,甩开膀子就开始往里挤,他人高马大,很快挤出一条豁口来,当然,也没少招人骂。
老吴叔也不管那个,趁机跟上,两人很快就到了人群中心地带。
只是前头也都是青壮,大家互不相让,便实走不动了,就只能等着前头人买完再说。
周围人声嘈杂,说什么的都有,就听一个尖利的声音嚷嚷道:“姓雷的忒不是东西,拿着知府大老爷压魏员外!
好在魏员外仁义,也没关了米铺,只不知道能顶多久,还是趁着有粮食赶紧多买些!”
又一人道:“恁说得轻巧,如今粮食都是个什么价儿了,就是他敞开了卖,俺们能买得起几斗?”
“那你看的也是今儿的价儿,你怎知道明儿缺粮又是个什么价儿?
还不是早买早落便宜!”那人回道。
又有人应和,道:“这一冬存粮吃得差不离儿了,眼下苗儿才栽下去,起码得仨月才能见着新粮。
这价儿啊,只会高不会低!”
“知府大人不是说有辽东粮食么……”
“知府大人还说先可着社仓来呢!
粮食都去乡下建社仓了,哪管城里人死活!”
“今儿粟米都两百文一斗了!
他娘的还让不让人活!
不买了,不买了,俺往乡下买去,他们不是从社仓里领了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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