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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善政恶果谁与辨(1/2)

“这桩户产案虽非我经手,刑部打回来时,我也非常吃惊,可细看判由,徒唤奈何。”

赵梓简述了这桩案子,听到刑部否决州县判定的理由,王冲也一时呆住了,心中就翻腾着两个字:真行!

于保正妻家有两老两少,遭了时疫,两老先亡,两少也在两日内接连亡故。

刑部否决户产由于保正之妻继承的凭据很简单,两老先亡,家产就该由两少继承。

而当两少接连亡故后,作为户主出室姐姐的于保正之妻,已经没了继承家产的权利。

刑部抓住了老少亡故的时间差作出这篇文章,不得不让王冲佩服。

他下意识地想到上一世的美利坚律师,可以利用起诉地应诉地的时差来翻盘。

谁说中国人没有法治精神?

欧罗巴还在竖火刑架,美利坚还没白人踏足的时候,大宋的官员就知道钻法文空子,让法文为己所用了。

【1】

王冲讥讽道:“只要儿女比父母晚咽气,哪怕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也能用上这番道理?”

赵梓叹道:“不合情,但合理……”

这怕是刑部哪位大才的手笔吧,非要在这么桩案子上玩出花样。

王冲委婉地道出此意,赵梓摇头:“并非谁人一力主之,大观年后,朝廷便对户产案上了心。

但凡事涉户产案,刑部都会多留个心眼,能作成绝户案的,自不会轻易放过。”

顿了一顿,赵梓再道:“其实刑部这般处置,也是在帮州县地方。”

他指了指居养院:“办居养院、安济坊的钱从哪里来?

户绝产占的份量可不小,甚至府县学都要靠户绝产支撑。”

王冲大惑不解:“这不是朝廷大兴之政么?

难道朝廷不拨钱?”

赵梓歪着嘴角笑笑:“朝廷拨钱!



朝廷一个劲地把州县的钱往京城运,还会给州县拨钱?”

这话内里就深了,赵梓粗粗作了解说。

朝廷财税本分上供和系省两部分,系省是指留在地方的财税,这部分钱物并不是说归属地方,而是因应各方所需,便利调拨,临时存留在地方。

但地方有这些钱为依凭,行事更为灵活充裕。

王安石熙丰变法,将国家财政分为两套体系,一套是旧三司(元丰后是户部左曹),负责旧有财税收支,“系省”这部分归这套体系。

一套是司农寺(元丰后是户部右曹)掌青苗钱免役钱等新政所得,这些钱物留在地方的部分被称为“封桩”。

系省和封桩在神宗朝时主要用于战事和地方,但到本朝后,一方面是朝廷将上供额数倍数十倍地提升,甚至定下完成定额就加官的条令。

蔡京当政,更直接经常化地将某路某州的封桩钱全部转运中央。

因此在地方,系省和封桩数额锐减。

在加紧将系省和封桩钱集中到中央的同时,另一方面,朝廷又将办学校、建福利机构等众多事务压到地方,原本该拨的款,依旧指定用系省和封桩钱支付。

谁都知道,地方的系省和封桩钱不足支付,怎么办?

地方自己想办法。

就是在这般背景下,户绝产成了建居养院、安济坊乃至大兴学校的重要财源之一。

皇帝甚至几度下诏,强调户绝产专用于这几项新政。

“若是这些钱都用来施仁兴学多好,可惜,却用在了奢靡和开边事上……”

赵梓发出了符合他程门弟子身份的感慨,接着醒悟自己话说得太多,也近于谤讪朝政,便转开了话题。

对这种财政趋势隐有熟悉感,王冲依稀明白了上一世教科书里“中央集权体制进一步加深”在宋代财税这个环节大致是怎么回事,开始对宋时的财税问题有了兴趣。

他还想问问更细节的变化,见赵梓不再谈这事,只好作罢。

送走赵梓,王冲领着学生们以及多出来的小婢女回宝历寺。

一路上学生们分作两拨,分别以宇文柏和范小石为核心,嗡嗡争论不止。

话题还是没变,居养院这般模样,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确是有人因此得救,即便只是一个,也是得仁,更何况是一百个。

佛陀有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朝廷此举总不能说是恶政。

我只是觉得,能不像这般虚意矫饰,那就更好了。”

宇文柏终究心胸开阔,面对范小石的“不作无错,作多错多,那是不是什么也别作就是大德之政”的论调,也不得不表示“作总比不作好”。

“是了,就如我们践行仁义一般,扰了民,乱了别人行事,搅出麻烦,但终究是作了事,比空坐虚谈来得好。”

难得让宇文柏等人认输,范小石和唐玮等人心气高昂,鲜于萌再绘声绘色地讲着马四姑被整治得不成人形这事,引得众人哄笑不已,原本萦绕着众人的复杂心绪也渐渐散了。

将到宝历寺,已近晌午,冰雪化水,薄雾氤氲。

路过漏泽园时,宇文柏正在怂恿王冲带大家去海棠楼快活一顿,一辆辆牛车驴车自雾中隐现隐没,向漏泽园行去,正走在最前面的陈子文猛然停步。

“咱们还是绕路的好……”

不知看到了什么,陈子文打着哆嗦,又回复了往日那佝偻的猥琐样。

“在这成都府,除了品官仪仗,我等还须给谁让路!

?”

何广治不以为然地踏前几步,凑到了车队前,见到车上的物事,啊哟一声惊呼,蹬蹬连退几步。

“死、死人!”

穿透薄雾,车队情形一览无遗,见着大板车上层层堆叠的人体,刚刚散去的寒意又在众人心底聚起,胆小的已是头皮发麻,四肢无力。

“没看这是漏泽园么?

运死人还要大惊小怪?”

宇文柏强自镇定地道,可连他在内,包括王冲,脸色都快跟死人一般惨白了。

薄且破烂的麻衣遮不完干瘦枯槁的身体,男女老少都有,如米袋般叠在车上,探出车沿的手足头颅随着颠簸抖动,宛如屠宰场里无血的一幕。

不少死尸还未瞑目,被那死鱼般的眼睛瞪着,这帮读书人顿觉毛骨悚然。

“怎会这样?”

范小石和唐玮的感受不止害怕,更像是心中有什么东西被打破了,已陷入惶然惊惧中。

尤其是范小石,似乎已喘不过气来的艰涩表情,还真难在这个向来都沉凝如山的少年脸上看到。

“连日下雪,没处住的野花子都死绝了,有处住的破落户也死了不少,这天气……真冷。”

面对范小石的询问,运尸队的老头淡淡答着,没觉出一丝怜悯,怕是常年干这个,早麻木了。

宇文柏还道:“还好,有了漏泽园,总还能帮他们收尸。”

范小石怒了:“别说风凉话!

看看这是多少人!”

宇文柏摸摸鼻子:“真不是风凉话……”

随着范小石的手看去,宇文柏也住了嘴。

十多辆大车衔尾行向漏泽园,就算每辆大车上只有十具尸体,也是一百多人。

听运尸队老头说,这还只是城西城南的遗尸。

“怎么会这么多?”

王冲总算是两世为人,很快平定下来,觉得眼前所见很不正常。

大雪之下,总免不了冻毙人。

但成都是天府之国,富庶之地,怎么也一夜冻死好几百人?

“雪太大……”

老头重复道,瞅瞅这帮读书人脸上的不忍,再道:“前些年倒不至于死这么多人,那时官老爷都要满城巡视。”

鲜于萌还愣愣不解:“难道现在官府不巡视了?”

范小石冷冷一笑,笑声颇为凄厉:“怎的不巡视?

之前我们不就见着了!

?”

唐玮恍然大悟:“有了居养院嘛……”

何广治满腔愤慨:“官府巡居养院就足够了,何须再四处奔波?”

老头打着圆场:“也不是说官老爷只巡居养院,不过居养院要花官老爷时间和精力,其他地方就顾不得仔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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