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5章 祥瑞福泽,歌舞升平(2/3)
风如此狂烈,叶却如此平缓。
在这动静之间,勾勒出天理自然般的和谐。
最后悬滞在船前。
这个悬在船头前方、面对大船背对狂风、而竟与大船同行的身影,不见面容、不显五官,但很清楚地“看”了过来。
当然看得到祁笑。
此时的祁笑身上披甲,中长的头发简单束在脑后,像一柄倒悬的棱刺。
她两手空空,身上的甲倒是不普通。
甲上有麟凤五灵,龙虎在臂甲,龟凤在腿甲,胸甲刻麒麟。
此嘉瑞五灵之外,又缀有景星庆云。
总之瑞不可言。
这副经年厮杀于战场的甲胄,看起来却是如此的祥和。
船前的身影道:“船名‘福泽’、甲名‘祥瑞’、人名‘祁笑’……说什么兵凶战危,祁帅所到之处,应该叫‘歌舞升平’!”
祁笑平静地看着前方:“我等披甲,岂不正是为了这样的四个字?”
停在船前的身影道:“听说武安侯在丁卯界域受了杖刑?”
祁笑只道:“失期责杖。”
船前的身影道:“整个丁卯第一浮岛,战将数十,军卒数万,成分复杂,消息传得很快。
他这样的天之骄子,举世闻名的英雄,被当众杖责,说出去并不好听。”
“笃侯是故意说反话吗?”祁笑直接地道:“武安侯以身立刑,以名正法,几可录入兵家志事。
哪里不好听?”
此时立于船头的身影,竟是替代姜梦熊接掌了天覆军的笃侯曹皆!
作为世袭递替、食邑三万户的大齐国侯,以一己之力让曹氏显于东莱,平灭夏国声名直追军神的存在,曹皆对祁笑的态度并无介怀,反是轻声一笑:“看来武安侯是通过了你的考验。”
祁笑淡声道:“笃侯对武安侯倒是亲厚。”
曹皆的五官不显于此地,但几乎能让人想象得到那张苦脸上的微笑:“毕竟我两次带他出征,两次都赢得很漂亮。
他是我的福将。”
一次拿了黄河首魁,一次灭了大夏社稷,的确鸿福。
祁笑摇了摇头。
“怎么?”曹皆问道:“武安侯在丁卯浮岛做得不好?”
“上岛之后,他做得太好,无可指摘。”
“或许祁帅觉得,武安侯欠缺军事才华?”
“军事知识可以补充,兵法可以学习,战争嗅觉可以培养。
姜望有第一等心性,第一等悟性,学什么都不会太慢。
观他练兵,用勤用心,观他驭下,宽严并济,能得人,能用人……假以时日,就算成不了天下名将,将十万之兵,倒也不是难题。”
曹皆沉默片刻,道:“将十万兵的才华,亦是名将之姿。
那就还是军法的问题了。”
祁笑始终是平静的,因为她只是在陈述客观结果:“他不懂军法也就罢了,总可以教他。
他不知敬畏也不要紧,年少成名,难免狂肆,总可以慢慢敲打雕琢。
但观他在丁卯浮岛之行止……他学习军法,了解军法,敬畏军法,却还是做出了他自己的选择。
他知道军令有多重,但他还是觉得擒杀鱼广渊更重要。
他有他自己的判断,无论这个判断是基于鱼广渊的危险,还是基于对那些被鱼广渊所虐杀的人的同情。
而我已经明白,他有他自己的道理,这个道理超越所有。”
曹皆完全听懂了。
不是说从军就要完全削去棱角,完全不能有自己的想法。
天下名将哪个不是风格独具?
远的不说,就以凶屠为例。
当初伐夏,重玄褚良也是站出来竞争帅印的,对于伐夏有自己的全盘战略,与曹皆的战略完全不同。
而在曹皆伐夏进度缓慢的那段时间,这位杀性极重、锋锐无双的名将,他所做的事情是什么?
他连夜写了一封《挑灯夜奏天子疏》,用行动表示,无条件支持主帅曹皆的任何决定。
他未见得认可曹皆的战略,未见得同意曹皆的想法,他难道没有想过,他有更好的办法,可以打开局势吗?
甚至于以他的军事才华,有很大的可能性做到。
但是上了战场,分了上下,一切以上级的命令为主。
当然这两件事情并不完全对等。
但所有有志于名将者,都应该清楚,一支军队只能有一个想法。
在战场上,不仅仅贪功、嫉妒、畏惧、仇恨这些是杂念,有时候同情、怜悯、正义感,也都需要斩断。
因为军刀无情。
而姜望的自我太强烈!
曹皆叹了一口气:“如今九卒统帅之位,只有斩雨空悬。
田安平和郑世各有优劣,天子一直不表态。
直到前次武安侯去妖界履神临之责,天子命修远授业,武安侯一朝失陷霜风谷,天子等了足足半年,又让武安侯出海,命你来传授兵法……天子之心,明晰如此。
谁都看得出来,那个位置他是为谁而留……”
这话当然有几分劝说的意思在。
天子这么期待姜望,这么想让姜望进兵事堂,成为下一个军神,你祁笑是不是可以再努力一下?
但祁笑只是道:“武安侯并不适合。”
曹皆的身影立在船前,驭风驾云,也唯有一声叹息。
他完全相信祁笑的判断,完全认可祁笑的眼光,更知道没有人能改变祁笑的想法。
“其实天子又何尝不知!
他比我们看得更远,看得更准。”在这个多年袍泽、同出于东莱郡的老乡面前,祁笑终是解释了一句:“只不过圣心甚眷,还想再看看罢了。”
“怎么说?”曹皆问。
祁笑略略抬眸:“笃侯说姜望是伱的福将……还记得黄河首魁后的那封诏书吗?”
曹皆回想太庙献礼那一日,彼时年未弱冠的姜望,是何等飞扬:“累爵为青羊子,赐职三品金瓜武士,准带剑而朝?”
“无须风雨,不必雕琢。
是盖世雄才,天工之玉!”祁笑轻叹一声:“诚哉是言!”
于是曹皆沉默。
时至今日,当然谁都无法否认,姜望并没有辜负天子当年的评价,当得起每一个赞誉的字眼。
他的确是盖世雄才,天工之玉。
但其人如此坚实地走过来,一路成长至此,也已经风雨不能动其本,雕琢不能易其质了!
姜望身上太过强烈的自我若不能拔掉,他在祁笑这里就注定学不到太多。
可那份自我若是真给拔掉了,姜望还是姜望,姜望还能如此耀眼吗?
“那么接下来,你打算怎么用他?”曹皆问道。
“给他一个目标,让他任意施为。”祁笑道:“我不会再给他限制。
他有自己的想法和判断,那就让他用真刀真枪去验证。”
祁笑当然是知人善任,对于这样的姜望,这的确是最好的安排。
姜望要做那冲天鹤,云上龙,那就不能囚以锁链。
但这也意味着,他将独对风雨,胜负自担。
一个自我太强烈的人,一定不会被祁笑放到关键的军事位置上。
曹皆并不发表什么意见,迷界战事,祁笑握有绝对的权力,她就算安排姜望做一个执戟郎中去守门,也没人能多说什么。
故只是问道:“你打算怎么跟天子说?”
大船下方的雷云,轰鸣未绝,祁笑的声音始终平静:“武神或可,军神难为。”
曹皆只道:“接下来的战事,我等祁帅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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