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三百八十三章 入阁(2/4)
信末还补了一句‘国势垂危,天下士民望公入阁,如盼星火,但公有所主张当然是好,但天下早已积重难返,守而德治不失为进退之道,但盼公似安石而非安石’。
林延潮听到这句,心知邹元标对自己入阁变法抱着渺茫的希望,但又怕自己力不能及最后勉强为之,最后谢安学不成反如王安石般执意不顾。
林延潮听到这里道:“你替我写一首诗给邹山长,上阙是‘飞来山上千寻塔,闻说鸡鸣见日升’。
下阙则写‘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
“相爷,这不是王安石的诗吗?”陈济川问道。
林延潮笑道:“你学问倒是长进很快,正是如此。”
“另外次辅来信,问相爷准备选哪间值房,现在有东首朝南第一间,曾是申相的值房,还有西首朝南第二间,曾是张文忠公的。
相爷定后即可安排打扫!”
林延潮想了想道:“就恩师原来那间吧!”
“次辅还问相爷选何人为机要中书,他好早日报备,还有首辅及沈阁老都来信询问,相爷何时入阁?”
林延潮淡淡道:“入阁的事暂且不用回复,至于机要中书就提王辰玉吧。”
听林延潮让王锡爵之子王衡作为自己入阁后的机要中书,这令陈济川有些讶异。
林延潮笑着道了一句:“放心,吾无事不可对人言。”
陈济川闻言释然,又道:“相爷,今日宫里派人送来了阁臣所着的蟒袍革带,同时着人问相爷疾好些了么?”
面对几位阁臣及天子的屡次催促,林延潮的眉头微微一皱,他突然却道了一句:“江陵的事如何了?”
“正要回禀老爷,经礼部陈奏,皇上已是派礼部堂官,郎中各一人,行人司行人数人至江陵,与湖广巡抚,荆州知府,江陵知县一道同祭文忠公,并于文忠公坟前与张府后人面前宣复官复谥之诏书!”
林延潮闻此动容,放下碗筷,望向屋外出了一会神。
天色已晚,林府已是掌灯,一盏盏灯笼灯由远及近亮起。
此刻林延潮已站起身来,淡淡道:“告知阁里宫里,我于朝参日入阁!”
朝参日,四更天。
林府街前但见灯火通明,人马鼻前呼出长长的白气,座马时而打着喷鼻。
不久随着一声呼喝,数十羽骑尽数上马,举着火把在前警戒照路。
清脆密集的马蹄声于街面上响起,随着羽骑之后的一顶八人抬起的坐轿,左右又是几十名随从。
坐于轿中的林延潮正闭目养神。
如此八抬大轿自是宽敞,他面前还摆着案几,让他可以随时在轿上边行边批改公文。
至于前方的羽骑则是兵部调给阁臣所用,此非六部尚书能有出行之仪仗。
经过棋盘街,再至御桥前。
此时明月在侧,天色漆黑,且尚未入朝。
御桥旁百官皆持伞举烛于宫门前等候,而这时马蹄声传来。
有一小吏策马而来道:“阁老仪仗,快避道。”
众官员闻言朝远处看去,确是阁臣仪仗。
“哪位阁老?”有一名官员突而问道。
其实众官员们心底也猜测几分,几位阁臣中赵志皋年纪老迈,很少如此早来朝参。
至于张位为显宰相气度,都要最后一个才到。
而陈于陛又在告病之中。
如此八成是沈一贯的座驾,不过沈一贯近来也是越起越晚。
官员们立即吩咐左右立即熄去烛火避让至道旁。
数百炬烛火尽是熄灭,百官从伞下行至宫前一并翘首望去。
寒夜中,何人持炬而来?
但见羽骑持火燎已至,将御桥照得是一片明亮,犹如白昼一般,甚至连这料峭的春寒也被此火光驱散。
大轿在桥边落轿,百官拥上,但见一名头戴六梁梁冠,身着朱红蟒袍,环犀革带,脚踏朱履的年轻官员步出。
“参见阁老!”
百官齐呼!
另有一名官员口中差一些唤作了大宗伯,欣喜话到嘴边,福至心灵。
万一当面叫错,以对方传闻中眦睚必报的性子,恐怕以后是没好日子过了。
林延潮纵目远顾,但见绵长的百官队伍列于御桥边一并向己躬身行礼参拜。
自唐宋起,为宰相者,群臣避道,礼绝百僚,百官见之都要参拜行礼,而林延潮稍稍点头即是礼数。
更有甚者连点头也是奉欠,面对百官站立都要侍者垂首搀扶。
林延潮举步来至官员们中间,众官员们但见火光之中,不时有相熟的官员上前行礼问候,林延潮则简单说了几句话。
此刻有的官员正转过身去以袖拭泪。
有的官员则是激动雀跃之色溢于言表。
林延潮始终很克制,没有流露太多情绪,而见此一幕的百官们却无不动容。
见过后林延潮复行至宫门前与百官一并等候宫门开启。
朝参时阁臣者最后到来也是无妨,但今日是林延潮入阁第一日,早早抵达也可说得过去。
不少官员在后频频耳语。
此刻但见朱红色的宫门缓缓在林延潮面前开启……
这是一个普通朝参之日,但年迈的首辅赵志皋来了,连久病在家的陈于陛也是来了。
百官于皇极门前向宫阙虚拜,然后各自散去。
林延潮于皇极门领了旨意,完成了入阁最后一道手续,然后自皇极门东庑经会极门。
会极门即左顺门,嘉靖年令士大夫衣冠丧气的左顺门案即在此处。
这也是京文武官员上下接本的地方,故而门禁森然,以往左右庑房里各有给事中,阁吏坐此交接奏本,此外还有实录馆、玉牒馆和起居注馆等等。
但现在三殿大火,会极门的庑房被大火波及焚毁。
现在只摆着几张桌案,科道阁吏坐此办公。
他们见了林延潮立即起身行礼,林延潮点点头,然后经过会极门。
会极门后即是真正的皇城了,左手侧是皇家举行经筵日讲等典礼的之文华殿。
左顺门案时,嘉靖皇帝正在文华殿斋戒,当时杨慎与六部九卿两百多名官员就跪在左顺门外撼门大哭。
至左顺门案后六十年,文官集团也改变了斗争的路线。
他们不再直接攻讦指责皇帝,而是转而攻击亲近支持皇帝的大臣,党争也就来了。
皇帝与大臣接洽的文华殿,及内阁大学士办公的文渊阁,皆位于皇宫会极门内,比起长安门外的六部较天子近多了。
于文渊阁内办公的内阁大学士,成为最接近天子的官员,代替天子批改奏章的大学士,接受了皇权的权力渡让。
内阁大学士无宰相之名,却有宰相之实。
这一路行来,景物再是熟悉不过了。
至文渊阁阁门前时,但见翰林学士掌院事余继登,率翰林院侍讲以下官员立于阁门西侧。
詹事府少詹事掌府事曾朝节,率宫坊官立于阁门东侧。
皆着吉服的翰林宫坊官员见林延潮皆是举手口称:“见过中堂。”
内阁大学士本职在翰林院,衔不过五品,故而见本衙门的官员不可拿宰相的架子,双方相见用前辈后进之礼。
林延潮先一步入阁,而余继登,曾朝节紧跟在林延潮其次,翰林们再排列成两列队伍经阁门鱼贯而入。
走过金水桥来至阁前,但见赵志皋,张位,沈一贯,陈于陛皆于檐阶下等候。
彼此一作揖,然后五位阁臣一并由中阶至阁内,向正中的孔圣暨四配像行礼。
行礼之后,五位阁臣入座。
阁臣议事的公座就是普普通通的四面平方凳,林延潮手按朱红色蟒衣及上仰至胸的革带缓缓坐下。
林延潮排名第三,就坐在东首赵志皋下第二张公座上。
而张位坐在西首第一张椅上,面对林延潮的是沈一贯,而陈于陛则坐于林延潮同侧下首。
然后余继登,曾朝节率宫坊翰林从西阶上,先后至堂中先揖圣人,次揖阁臣,再从东阶离去。
虽说是走流程,但坐在公座上的林延潮却是熟悉无比,当初坐在这张公座上的张居正,张四维,申时行,王家屏,王锡爵等等,林延潮曾作为阶下翰林中的一员,来此一一参贺过。
当时自己的眼中不免流露出敬仰憧憬渴望羡慕,而今他则从阶下翰林的眼中看到当初的自己。
他却坐到了公座上,接受众人的参拜,跻身为张申王等内阁大学士之列。
此中滋味并无如何奇特,却又有一些波动。
本章未完,请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