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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八十六章 以民对民(1/2)

当大英通事馆副知事,南北事务副使陈润抵达北京城时,满清嘉庆皇帝被废,慈宁太后退位的消息已传入三里屯大英总领事馆,随后陈润接见满清军机大臣,总理事务衙门总理大臣庆复。

庆复表示,大清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大国,怀四海一家之心,守仁义道德,绝不会姑息贩卖人口这类无耻罪行,而刺杀政治人士更是破坏两国安定团结大好局面的严重事件,大清国领导人慈淳太后已经指示有司务必严查到底,督抚相涉办督抚,朝臣相涉办朝臣,定要给大英一个圆满交代。

庆复还转达了慈淳太后的殷切期望,太后回顾了两国多年来携手共创和平的艰难历程,希望大英能在相关事件上保持最大的冷静和忍耐,不要妄言刀兵,让天下黎民作无谓的牺牲。

“福敏、蔡世远、蒋廷锡等人妄图破坏两国相安之局,已被太后处置了。

先帝乾隆的五阿哥永琪将在十二月即位,遵圣道爷的旨意,年号道光。

还请教陈大人,这年号……妥当吗?”

官样文章完毕后,庆复说起了正事。

“道光”虽是圣道皇帝“赐”的,但直接对上“圣道”,满清朝堂都在犯嘀咕,这是不是在咒圣道皇帝的道丢光了,输光了什么的。

陈润抽抽嘴角,皇帝让满清领受的年号表,本就是通事馆的头号难解之谜。

谁也不清楚皇帝开列这些年号的用意,更难理解为何要把这些听起来还算不错的年号批发给满清皇帝。

就陈润自己理解,多半还是皇帝心怀某些不可说的恶趣味。

沉默了好一阵,陈润道:“道光可解作受沐于本国陛下之恩。

无妨的。”

庆复松了口气,再翻来覆去重复着《英清和平协定》的精神,表示大清会全力配合。

以谢大英国人之心,只要不出兵,一切都好商量。

“真会顺竿子往上爬,还顺带演起了苦情戏,就不怕假戏作了真么。”

在总领馆主楼遥望庆复远去的背影,陈润冷笑不已。

英华民心沸腾,朝野都在大呼北伐,两年前西安行刺案后的旧景再度上演。

满清那脆弱的国政格局也再度崩塌。

可这崩塌却是朝着利于慈淳太后的方向去的,慈淳太后借英华讨伐声潮,不仅丢开了之前虚伪矫饰的两宫太后垂帘之政,还再度换了皇帝,彻底清理了福敏蔡世远等“乾隆旧党”以及蒋廷锡等企图借慈宁太后扳倒她,以便废除新政的道统旧党。

满清朝堂上,守旧派势力一扫而空。

慈淳太后终于能实实地独掌权柄。

慈淳太后清理政敌之行还被她当作了抵挡英华借讨满声潮进一步压迫的砝码,你看,我大清上层岌岌可危,甚至到了不得不又换皇帝的地步,你大英若是逼压过甚。

大清上层崩了,对你也没好处嘛,压归压,哀家都备着受了,可千万不要太深太重啊。

当然,慈淳太后这备着受压的姿态还是摆得很足,陈润还没到北京城时,三合会等满清治下的无数人口贩子集团都遭严厉打击,周昆来更是重点通缉对象。

周昆来是没抓到,可九族亲友数百口人已被捕获,名单都送到了大英总领事馆,就等着英华接收。

“这是故意恶心人嘛,咱们英华什么时候搞起株连了?

你们别尾巴翘上了天,真以为那妖婆俯首帖耳了?”

陈润斥责着借此事请功的总领馆官员,同时要他们提高警惕。

官员们还不太在意,两国形势都成这样了,那慈淳妖婆还有什么牌可打?

南北事务总署所定的目标该是能轻易实现,桩桩要求,那妖婆绝不敢拒绝。

“别小看那妖婆……”

陈润也只是压压属下的骄心,他自己也觉得这一趟任务该不会太艰难,把陈万策所开列的工商条款递给满清后,他就坐等庆复上门报喜讯。

这些条款要夺满清对治下工商的垄断权,虽直指命脉,可南北力量相差之大,那妖婆想要抗阻,怕也束手无策。

没想到,没等来庆复,却等来了大批民人。

十一月十日,三里屯的英华总领馆门前聚起了数百民人,举着标旗,呼喊着“南蛮滚出去!”之类的反英口号。

九门提督辖下的巡捕营早早遮护住总领馆,却没将民人驱散。

陈润又站在主楼顶层眺望总领馆大门,看着那些民人,对部下道:“那妖婆出招了……”

满清在慈淳太后新政后,就严控民人相集,城廓之内当众相集十人以上鼓噪者,首谋流,余者拘,密集十人以上论国事者,首谋斩首,余者流,这般处置之法并未明文写入律例,也未广告天下,而是由朝廷给地方官耳提面命,已成满清治下不文之法。

而现在这些人鼓噪起来,巡捕营和官差却未干涉,幕后推手是谁不言自明。

英华要来拿工商命脉,慈淳太后绝不愿放手,放手就是损满人利益,损栋梁利益,她必定反抗。

但她不敢以国器明抗,否则惹来英华大军压境,那可收不了场。

怎么办呢?

就翻搅起民心呗,让英华知道,不是她不接受这些条款,是大清治下的民人要反你英华。

最终即便不能挡回所有条款,也能谈出一个好价钱,不至于损失太大。

部下们都面带忧色,眼下这些民人鼓噪怕还只是开始,之后说不定还会演变成怎样的风潮,慈淳太后用上挟民意这一招还真是狠,恐怕难以化解了。

陈润道:“开闸容易闭闸难,她以为治下能如我英华一般,已建有堤坝,已铺开沟渠,人心能顺流而下么?

无妨,任她闹去,最后跳脚的还是她。

咱们就护住在清的国人。

向各地领事馆传消息,让他们警告国人,要么尽快南归。

要么退入领事馆避难。”

接着他低叹道:“只苦了北人,又要遭此一劫。”

如大家所料,十日的示威仅仅只是开始。

十一日。

在总领馆门前示威的民人数倍于昨日,巡捕营也终于紧张了起来,号褂兵丁们端着上了刺刀的火枪,排成密集人墙,将汹汹人潮隔开。

洪流被刺刀之林逼住,朝着另一方向冲刷而去,在一侧英仁善堂前停住。

“英夷乃我中国大劫!

夷物夷术夷说,全都是妖邪!

这英仁善堂也是祸害人心的巢穴。

砸了它!

烧了它!”

一个汉子正在人群前呐喊,虽是朴素短打,可说话条理分明,挥舞的双手白净无茧,身份颇为可疑。

可人潮中个个都情绪激昂,加之在总领馆前受阻,心气迷眼。

都没人在意,就只随着此人的鼓噪而振臂高呼。

挤在人群中的何智觉得全身血液都在燃烧,跟着大家一同呼喊:“砸了它!

烧了它!”

二十来岁的何智就是芸芸众生中毫不起眼的一片尘埃,他家境一般,上过私塾。

却无经科举跨龙门的幸运,就在杂货行帮工。

一月工钱八钱银,加上零碎外快,不到二两银子,在北京城勉强过活,每日都算着什么时候攒够彩礼钱。

行里帮工被霸街黑道压榨,挣外快被差爷勒索,撞上杂货行上家那些皇商主子,动不动还得叩头舔鞋,小心伺候,稍不如意就遭耳光拳脚,说起满人,说起官府,何智跟好友伴当们个个都一肚子气,恨不能剥皮生啖。

何智对南面英华的印象模模糊糊,有些好感,比如南面的杂货做工精良量也足,价钱公道利润高,他都是靠着把行里一时销不完的“英货”带去昌平宣化一带乡下卖才能挣些外快。

南面的龙银龙票也好使,什么铺子都认。

而京城这些年商货大兴,粮物丰茂,也是拜朝廷跟南面通商所赐。

南面的医术更是精当,尤其外伤和小儿科,他身边的人,甚至行里东主生儿育女,都要奔英慈院的育婴堂去。

好感不少,恶感更多。

有亲友南投前招呼他跟着去,他都嗤之以鼻。

南面人人都不再留爷爷辈都留着的辫子,压根就不是一国人。

搞什么天庙私自祭天,贵贱嫡庶不同姓氏混在一起祭祖,学堂里什么都教,甚至女子都能考科举当官,还大搞机器,妖气冲天,称他们是南蛮一点也不冤枉。

他也接触过不少南蛮书,可上面尽讲一些莫名其妙的道理,南蛮的人就拿着这些道理跟官老爷斗,甚至跟皇帝斗,这完全不成体统嘛!

私塾的先生经常说南蛮的主子不像主子,都被商人给挟持了,还真说得精当。

南蛮的那些道理在何智看来格外荒谬,挣富贵这道理倒是没什么,可不能摆到明面上说吧,更不能把三纲五常替了。

而那什么人人皆一,人能一样么?

他何智虽然要给官老爷叩头,给满人叩头,可将来他若是发了,总得有人给自己叩头,若是上天有眼,他能爬进皇商那一圈里,还能在满人老爷面前自称奴才。

再养一些奴才,听他们唤主子,这才是世道的活法,从古至今不都是这样么?

要都一样,相互之间不叩头,没有主子奴才了,那叫什么世道?

那活着有什么意思?

那该怎么活?

他何智终究也读过圣贤书,知道些仁义道德,更知道世理,更是京城人士,活在天子脚下,绝不会中了这些歪理邪说的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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