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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六章 国法与公道(1/2)

“小女子有反证!”

公堂上,李香玉抹开泪花,开始回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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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江宁府衙去年的公费帐薄,江宁府为了遮掩耳目,也用上了私帐,但这上面的来往签押都是江宁知府秘书和府衙户科的亲笔。

私帐已违《英朝政制》,这一点先不说,帐上有进项六千两是广州织造公司给的!”

“这是去年十月广州织造公司的公关费帐目,清清楚楚写着,先给了江宁知府六千两,再给我爷爷三千两。

江宁府是十二天后收下,我爷爷那是半月后才收下,为什么?

因为我爷爷拒收!

不知道是广州织造公司,还是江宁府出面逼压,我爷爷才被迫收下。”

“这是上元、吴县、阳湖等县典史和命案地巡检的文报副本,江宁府对上元是发令,对其他县是求协,要求县刑房乡刑曹继续深挖白莲教匪,其他事务先上报,延后查办。

这行文是在十一月月中发出,而你们的证据却说,我爷爷的家仆是在十一月月末行贿按察使,请求官府遮掩,难道官府还未卜先知?”

随着李香玉一份份证据搬出来,众人都心神摇曳,案情都还是其次,居然能搞来官府和工商的私帐和内部行文,李香玉背后的力量实在是太强大了。

“多半是慧妃娘娘的神通局在帮忙,他们本就在办官府和工商的帐目审计生意,查账不过小事一桩。

至于内部行文,恐怕也是贤妃娘娘在撑腰,让官府不敢遮掩。”

有懂行的这么一说,众人恍然,难怪……两位皇妃的力量,法司看来也是难以招架。

“小女子还有人证!

就是广州织造公司江南分部的大掌柜!

他亲口供述,是他牵线江宁知府、江南行营按察署,接着才找到我爷爷。

那些胁迫织户的地痞游手,都是广州织造公司在江南的商代所雇!”

李香玉终于砸下了王牌不仅宋子杰脸色惨白,杭世骏等法官也胸口憋闷。

狠,太狠了!

居然直中命门,把这一案的真正罪魁挖了出来而且那罪魁居然还认了罪,没得说,肯定是贤妃娘娘跟慧妃娘娘联手,皇帝袖手旁观的结果。

这一案其实没那么复杂,主凶其实就是广州织造公司,江宁知府不过是帮衬,江南按察使收了银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煦是工商和官府扯出来的挡箭牌,那些织户确实欠李煦的钱,可那些钱都是李煦在任旧清苏州江宁织造时,私人所办织造行的款项。

欠款是公私混淆在一起,英华复江南后,李煦哪有那个胆子再去催要,却被岭南工商借来压榨江南织户。

江宁府和江南行营按察署之所以搭手帮广州织造,银子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跟公务有关。

两方都扛着江南乃至岭南各界要求清算江南旗人的压力,江南变乱,三将军所属旗营撤走可在江南还有好几千旗人眷属不愿北归,以江宁最为集中,依旧还拥有诸多产业。

光复江南后,汉人虽未对这些旗人有什么出格的报复行为,心中却总郁积着不满。

皇帝在扬州公祭前明殉国者,更推高了这股情绪。

不是白莲教之乱骤显,说不定在江宁还会出现“灭旗运动”。

以桂真为首的归化旗人已用鲜血证明了忠诚,朝廷自然不能容许这种矛盾滋长。

而且江南的旗人都是汉军旗人,在英华收复江南时无丝毫抵抗,几乎就是看客不能仿照以前的旗人战俘例处置。

只要这些汉军旗人剪辫入汉籍,老实过日子,那就是英华国民,不能再区别对待。

因此江宁府和江南按察使都希望拿李煦开刀,宣泄一下国人情绪。

真正要追查此案幕后,**oss还是江南行营总管刘兴纯他可是亲自点了头,要把案子推到李煦身上的。

这一案虽有吏治和工商贪吝的问题,但根底还是桩政治案。

江宁知府和江南按察使都是天王府时代出身的老班底,多半会从轻发落。

而广州织造公司的大东主更是国院的东院事,粤商总会时代就跟英华绑在一起了。

若是在岭南惹出了这些乱子,那还要认真对待,可压榨的是江南织户,国中大多数人,甚至不少江南出身的官员和士子,都觉得可以减罪。

现在这桩政治案在公堂之上循法较量,也只有李肆等少数清楚全部背景的幕后人,以及劳伦斯爵士这样的老外,才会超然于案子之外,无所谓胜负。

就算法司败阵,也揭不开这桩案子的政治真相,自有一套糊墙的措施补上。

可杭世骏等法官却没办法超然,在他们看来,这不仅关系到法司的尊严,还关系到整个英华官府的尊严。

“我爷爷······是被官府和工商胁迫的受害者!

真正的凶手,是官府,是工商!

小女子相信,国法会还我爷爷一个公道!”

李香玉尖着小嗓门,道出了真相。

公堂沉寂了好一阵,然后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大多数人脸色都有些不对了。

气氛骤然转变,此时大多数人忽然醒悟到一件事,那就是李煦的身份。

由李煦,不少人又想到了江南旗人。

之前大家站在法司的对立面,为李香玉助威,那是因为小姑娘叩阍受杖,激起了大家的同情心。

都希望她能把案子翻过来,讨回她的公道。

可现在李香玉在证据上几乎已经翻案,大家才回归到案件本身,李煦是旧清高官,在江南织造业是“淫威重重,江南数十万织户说起他就要咬牙。

既痛恨他压榨自己,又纠结他给织户分了生意,让他们还有口饭吃。

再想到李煦是旗人,李香玉这小姑娘也是旗人,在公堂上声讨英华官府,这让大家的带入感开始混乱起来。

宋子杰跟堂上杭世骏等法官脸色铁青,眼色来来回回,反倒让一些人转了心思。

咱们英华官府,怎能在旗人面前低头!



胁迫?

不直接抄了江南旗人的家,砍了旗人的脑袋,旗人就该叩头谢恩了·居然还想争公道,跟咱们汉人平起平坐,享受这一国福利?

门外的站票众都能听到里面的声响,当里面沉寂时·外面也沉默了。

许久之后,曹沾身边一个估计是作小生意的货郎猛然喊道:“咱们江南人的公道谁来给!



七八十年前,江南死了好几千万人,这公道谁来给!

?”

曹沾正要跟此人争辩,说那是旧清的债,跟眼下江南旗人无关,周围站票众却轰然呐喊出声·“公道!

公道!”

外面的声响传进来时,旁听席上也有了骚动,有人就道:“小姑娘,你爷爷替鞑子皇帝卖命几十年,不知道害了多少人,这公道怎么还?”

李香玉先是茫然,接着小脸涨红,她很愤怒·今天的庭审难道是清算旧账吗?

难道就不能就事论事?

可接着这愤怒被一个又一个附和声冲散,之前本是支持她的人,一个个转了风向·反而开始声讨她爷爷了。

一股悲哀在心中流转,李香玉暗道,皇帝陛下,山长娘娘,你们错了,英华的国法讨不来公道。

大家都不在意国法的公道,只在意自己心中所持的公道。

劳伦斯爵士也是叹气摇头,觉得这个“大陪审团”毫无理性,更没受过半点法学教导,居然会用跟此案不相关的事来影响判案·这案子眼见就要被暴民的狂热情绪压垮。

汪瞎子叹气摇头:“这……不好,是非也总得分清,不能这般混淆……”

朱一贵却转着眼珠,揣摩着这呼声里所含的莫大力量。

惊堂木猛然一拍,水火棍也敲了起来,外面的法警也铛铛敲锣·示意谁再鼓噪就要叉出去,好一阵子,法庭内外才平息下来。

杭世骏起身沉喝:“公道不公道,只有天知道!”

他再转身,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再朝那狴犴天位拱手一拜,回头又道:“天知人不知,唯有法可知!”

惊堂木再一拍,这一声如洪吕大钟,将众人燥乱的心绪驱散。

“此乃人世公堂,非阎王地府,循的是国法,而不是阎王的生死薄!”

众人一怔,劳伦斯、李香玉,连带外面已满心怨懑的曹沾也都怔住,原本觉得这八府巡按完全是个木偶,跟宋子杰眉来眼去时,更是个遮护强者恶行的庸官。

现在这一声喝,教训众人不能以情乱法,而不是利用这情绪来定案,一身正气,令人敬佩。

“公检,李煦讼师所列证供,你有何言?”

杭世骏回席端坐,神色已是波澜不惊。

“宋铁嘴,拿出本事来!”

“你这辈子的清誉就在这一案了!”

庭下响起这样的呼喝,大家已经压下了情绪,没错,冤有头债有主,一码归一码,旧账不在英华的国法之下,要怎么算,那是另外一回事。

眼下的事,只能靠国法来讨公道,因此大家都开始给宋铁嘴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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