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照在张弘范的脸上。

他仰着头，不仅能看到北面的唐军旗帜，还能看到更北面贺兰山上的积雪。

“战场就先不清理了，准备一下，吃了干粮就马上攻山。”

随着这句吩咐，各个将领已经同时作出了手势，让那些还在搬运尸体的士卒停下。

这些士卒于是停下动作，用还带着血的手拿出干粮就蹲在地上啃起来。

张弘范又转向后方一直没上战场的士卒，点了一千人。

“你们从官道走，支援史公。

并告诉他我们虽已拿下红井沟，但唐军的后续兵马不日即到，需他火速支援。”

“喏！”

这是他打仗最厉害之处，愿意与其他人配合。

张弘范这才走向了还在啃干粮的士卒，提高了音量，激励士气。

张伯宁连忙就地一滚，拽起一具尸体挡着，抬头看去，伤亡很大，很难在这个山头立足。

“可是元军一直杀上来，杀都不杀完。”

然而等他定眼一看，只见这山顶光秃秃的，树也没有，草也没有，甚至连土也没有，脚下只有连着山崖的大石。

再回想到当年成都之战的时候，谁又能想到一个无名小卒，有朝一日要担负这么重要一场战役。

皮丰转头看了一眼，招过副将，命其守住南坡，开始亲自带人向北山赶去。

皮丰仿佛又回到了云顶城。

一个个捧着干粮的士卒看向了张弘范。

等皮丰赶到北山时，正看到张伯宁攻到了矮墙之下，元军伤亡惨重，留下满地的尸体，唐军也已成了强弩之末。

火焰卷了过来，将他的身体包裹住。

“杀……”

又是一个无名小卒。

皮丰觉得心里的压力大到他想哭。

“下面的兄弟，把盾牌先递上来！”

一枚手雷在地上炸开，铁片四射，周遭一片鬼哭狼嚎。

张弘范攻山队分为五支，除了偷袭的先锋，另外四队人则是从两路轮番攻山。

夜里攻山，有坏处也有好处，虽然看不清崎岖难走的山路，但也更方便偷袭，而且唐军也是抵达不久，防线还没有建立起来。

让他得以为这熊熊燃烧的盛景再添一根柴……

~~

死人山下，军阵如云。

“万胜！

万胜！”

看他一个小卒皮丰，已杀到了贺兰山，守的是贺兰山。

“不愧是云顶山城出来的将领。”张弘范竟是了解过敌将的情报，眼看着第一轮的攻势不顺，下令让士卒稍作休整。

一战定乾坤，正如他前些日子写的词。

这座小山的北坡虽然更高，但地势平缓了许多，只有最上面是一段石崖，那其实只要攻一小段，就能攻上山头。

张伯宁拿下咬在嘴巴上的佩刀，正遇到迎面有一箭射来，他挥刀一挡，“叮”的一声将那箭矢挡开。

这日激战到了中午，有快马从南面的山坡后绕了过来。

战报不断传回，可以看出山上的唐军配合得很好，抵抗顽强，使得元军多次受阻。

无数人命堆出来的经验。

史天泽听了汇报，又喜又惊。

他已娶了婆娘、生了儿子，但他骨子里还是当年那个保家卫国的小卒。

双方都是全力出手，战得难解难分。

又有探马飞马赶来，附在张弘范的耳边，道：“大帅，唐军的探马已经过来了。”

张弘范先是派了一支数十人的精锐绕后上山准备偷袭，之后又命士卒在山沟中点起篝火，假装已经开始安营下寨。

他像是把过去漫长而艰苦的岁月一并点燃，整个人也由此陷入了某种亢奋的癫狂。

待过了将近一个时辰，只听得小山头上杀声震天，大股的元军开始正面攻山。

“唐军还剩多少人？

三百？

两百？”

他的表情越来越凝重了。

“嘭！”

这是多年以来守云顶山城积攒下的经验。

皮丰的眼睛里也像是着了火。

然而，那唐军将领皮丰却有点战略眼光，利用山上一个丈余高的石体，塔了个小垒，安排箭手在里面放箭、抛掷手雷，元军攻不上那个石体，不得不冒着箭矢与爆炸仰攻。

“守山啊！”

成了！

张弘范仰着头，让晨光照耀在他脸上。

到时唐军马匹的体力充沛，气势便绝然不同。

“嘭”的一声响，张伯宁倒在了地上。

但张弘范有信心。

宋禾的骑兵现在也是下马步战，但可以想见，等后续的唐军兵力抵达战场，他们就会纷纷上马，冲击元军。

“嗖嗖嗖……”

下一刻，唐军冲了过来，用刀刃已经起了卷的刀狠狠劈在张伯宁的脸上。

史天泽洞悉了李曾伯这个心思，反而全力攻打宋禾的阵地，逼得李曾伯放弃地势上的优势去支援宋禾。

往日守山守城、这不过是个喷火的工具。

但今夜这个山头上光秃秃的没有树木，唐军便直接把猛火油柜里的石油泼在地上。

~~

“燕山张伯宁在此！”

而李曾伯最擅长的就是防守，面对史天泽的攻势，主动示弱，引诱他进入山地战。

后面已有一个个士卒冲了过来，向前杀去。

他一扫之前的稳重姿态，语气动作都利落起来，一道道命令布置下去。

羿青将军、萧世显将军，以前很多很多还没等收复四川就牺牲了的同袍。

这是第二轮的攻势，张弘范考虑到万一亲兵营攻下了山头还不能够站住脚，又不断派出兵力跟上，打算以人海战术取得战果。

“先找地方掩护，等后面的兄弟上来。”张伯宁高声大喊。

唐军士卒们点燃引火药，然后用力抽拉机筒，向铜葫芦里压缩空气，使石油喷出点燃，能形成火焰。

一整夜都还没夺下山头，让他感觉就像是胜利正在一点点从指缝间溜走。

“无妨，攻下山头，我们即可像钉子一般钉在这里，照样可以阻唐军辎重。”

“放你娘的臭屁！

什么叫北山被攻下来了，我看好了，那里都是土少石多，蒙虏站不住脚！”

猛火油柜这个东西很早就有了，是个铜葫芦里面装了石油，唐代叫“石脂水”，五代时叫“猛火油”，宋时沈括取名石油。

他忍着，没放纵自己的情绪。

守了一整夜，他的兵力已经只剩下六百人了。

这山其实不算险要，如果再修一道长城、增建一个关隘倒是能成为一夫当关的险要，可惜唐军已经没有这个时间了。

好在张弘范派了足够多的兵力，就是拿命填，他也得把这个山头拿下来。

“将士们！

我等有幸，上天把建功立业的机会落在我们头上。”

张弘范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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