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必烈。”

李瑕看着眼前的俘虏，开口说道。

“忽必烈身边有一个翰林待制，兼起居官，名叫‘和礼霍孙’，你之前向朕说过其情报，可还记得？”

原来他是在问林子，而不是在唤对面的俘虏。

说的也是汉语。

“和礼霍孙是蒙古人，忽必烈的怯薛军出身，精通汉学、擅长绘画。

他为忽必烈画过几副肖像。

包括你手中这副，就是出自和礼霍孙之手。”

林子愣了愣，低头又看向手中的画像。

李瑕道：“这人与画像上非常相像，但是神似，而非形似。”

林子反应过来，仔细一打量，道：“陛下说得对。

忽必烈是宽圆脸，细窄的眼，高高的颧骨。

宽圆脸是很多蒙古人的普遍特点，但这人眼睛是故意眯着的。”

“李卿词作得好，可不是一般武将。”

“李老元帅可满意？”

说罢，李曾伯自己先笑了起来。

“陛下宽心。”李曾伯慢吞吞道：“老臣不像吴履斋，打场仗还能把自己耗尽了。

履斋是个文人，老臣是武将。”

十余万人等待，却只是如此简简单单。

“请陛下放心，老臣不是吴履斋。”李曾伯又强调了一遍。

~~

营盘山下。

“他读书多，但为人木讷，陛下可让他任些文职，但切莫委他以重任。

老臣怕他犯了大错，反遭了祸事。”

他唯独没能够亲身体会到衰老是什么感觉。

因为不是亲身体会，年轻力壮的他总觉得老人还能再挺一挺。

……

“再看他的手。”

随着一声汉语的回答，打扮成忽必烈而被擒的和礼霍孙笑了起来。

篝火边，李曾伯正半倚着躺在那，闭着眼，但没睡着，很明显能看到他脸上还浮着笑意。

“关中需有兵马回援，且明日斩了‘忽必烈’，河南河北就好收复了。

河套再留一支偏师，这次分两路进攻。”

却听身后有轻微的声音喃喃道：“吴履斋可没活到七十岁。”

“啪！”

“你们觉得你们很聪明？

但朕多谢你们所做的加速蒙元灭亡的一切。”

“莫不是没有更多了吧？”

“那又如何？”

德苏阿木愈发愤怒，担心自己把安童打死了，转向和礼霍孙又是一下猛抽。

这个维吾尔人也是率直，指了指和礼霍孙、安童，向李瑕问道：“陛下，末将可以打他们吗？”

“陛下英明。”

“哈哈哈哈，你们这些废物还想捉住我的大汗，大汗有长生天庇佑。

你们这些蠢货笨死了，哈哈哈……”

要比老友强一点，或许是他最后的一点执拗。

李瑕点了点头。

这夜军中已在登记战功，到处都是欢呼，庆祝贺兰山之战的大捷，也庆祝擒下了忽必烈。

他起身要行礼，李瑕却示意让他先出去。

他之前因为满脑子都是捉住了忽必烈激动万分，脑子没转过来，此时才终于恢复了一个谍探头子该有的观察力。

唐军将士们想看到的是三十多年的艰难抗争，终于能有一个机会狠狠地出口气；蒙元俘虏们想看的是权威被打碎，可以重新整理自己的人生。

“是李卿让你来问的？”

~~

唯有在沙漠中的某一处，还有人并不甘心。

“和礼霍孙一直贴身跟着忽必烈，又画过画像，是最仔细观察过忽必烈的人，所以能做到神似，他看忽必烈被追得紧，换了衣服吸引追兵。”

他说了这么多话，语速虽然慢，条理却很清晰，像是想证明他身体还好，比吴潜强得多。

营地里，宋禾赶到李瑕面前，低声问道：“陛下，末将担心如今这般，以后万一忽必烈活着回去，将士们是否会失望？”

每次说完，他都会问上一句。

他多的是手段让安童笑不出来。

他捡到忽必烈的袍子之后，就随杨奔一路追着，终于看到一群怯薛护着一个身穿大汗的单衣的人，于是拼命追上活捉。

这些忠于忽必烈的人们，成功护送走了他们的大汗。

“李卿不可太过放心，朕行事冒进，还需李卿伤好之后筹划。

此战已经大捷，朕有意让你明日便启程回长安养伤，可好？”

和礼霍孙却已笑不出来了。

还有很多人只是跟着看热闹，跟着一起期待，一起紧张。

“陛下想先回长安？

抑或是再攻河套？”

安童却是咧嘴笑了起来，露出满口的血，且越笑越得意。

他抬手止住要行礼的守卫，站在那向帐帘内看去。

李曾伯喃喃道：“太好了啊，只盼着今夜不会过去，战果念也念不完……”

若不了解他，只听这后半段的谈话，只怕要觉得他满脑子都是门户私计。

安童还在笑。

下一刻，想到往长安的迢迢路途，他的笑意又变得不自信起来。

李瑕往那帐篷走去，在外面便听到了有人在说话。

李曾伯似乎睡着了。

“在那边与陆相公归整战果。”

李瑕点点头，道：“李卿一道看杀头吧。”

在他们心中，蒙元天下无敌的时代彻底落下了帷幕。

“陛下，杀虏酋了。”有将领在帐外禀道。

其中很多俘虏未必是想骗唐军，而是真把和礼霍孙当成大汗了。

至于伤病，李瑕希望李曾伯能够慢慢养好。

认为熬到战事结束了，自然能够慢慢养伤。

他还认为等天下一统了，李曾伯心情能更好，能更好地颐养天年。

“李卿就躺着吧。”

终于。

“哈哈哈哈。”

“满意。”李曾伯每次都是笑着，道：“很满意。”

总之，德苏阿木还没能确认俘虏的身份，动静就已经闹得太大了，现在甚至让他在李瑕面前丢了脸。

李瑕看向面前的俘虏，道：“你听得懂汉语，不必装了，马上就有人拆穿伱。”

林子已翻身下马走向安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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