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二，雪已经不下了。

阳光从云朵中透出来，照在白羊淀边的土上，使得雪水开始一点点渗进淤泥里。

有马蹄踏碎了积雪，踏进淤泥之中。

马上的骑士不敢再往前，勒住了缰绳。

他却还想再看一看前方的情形，于是踩着马蹬站起身来，拿起一个单筒的望筒向沼泽深处看去。

阳光中，一抹紫光闪过。

“嗖”的一声，忽有一支弩箭射来，正钉在了这骑士的脖子中。

穿着盔甲的身体坠入淤泥，声音很轻。

几个瘦小汉子迅速抢上。

王恽在蒙元时仕途不太顺，投降时也只是史家的幕客，私下里常写诗词述说怀才不遇的心情，诸如“只恐南阳垅底，空怀梁父长吟”之类。

“没有表兄放行，我差点还上不来了。”

“你是想试探一下，我这个贵妃有多少份量？”张文静睁开了眼，这般问了一句。

只是这件事既已交给了张弘道与张文静，谁又还能比他们兄妹二人做得更上心。

“贵妃呢？”张弘庆打断了靖节的话。

只见张家的诸位幕客都坐在那，互相低声讨论着，都有些紧张。

有人牵着马匹就走，有人已经去剥那尸体身上的衣物。

他才到小溪边，正要用桶舀水。

“我这只手被九哥废了，重用不了了。”

他们全都打着赤脚，走过沼泽时脚也会陷进淤泥里，却能飞快地拔出来，箭步如飞。

张弘庆只好应了，转身下了小阁。

这种劳作姿势伤身体，且种地是真的没意思。

他还很忙，且不认为自己挥这几下锄头，这地便能种得更好些，只怕还要更差些……但今日前来巡视，又遇到了郭守敬这个没眼力见的。

“那到楼下歇着吧，别动了伤口。”

“快了。”

“你很会说话，朕都不知道自己有这许多深意。”

而在西北方向三里地，正是今日张弘道与那木罕交换俘虏的地点。

“我能知道什么？

大姐儿睡了？”

“你不必随驾回保州了。”李瑕已洗好了脚，转身上岸，道：“你来当郭守敬的屯田副使，他那人木讷，你帮衬帮衬他。”

“走吧。”

“救得回来。”张文静再次应道。

就这么简单一件事，王恽大受感动，绕到李瑕下游进了小溪。

“贵妃在上面吗？

张十一郎求见。”

张文婉听到动静，转过头来，道：“十一哥？

是救回爹他们了吗？”

那边还有一大堆公务等着。

当这个清晨，在整片白羊淀以东，有一支五千余人的蒙古骑兵正在全速狂奔，他们将绕过白羊淀，偷袭张弘道的腹背。

或许是因为忽必烈不信张弘范是战死的，或许是因为李瑕也点名要将他们换回来……这点，张柔便不清楚了。

可笑的是，最忠心于忽必烈的张弘范的四个妻子、七个子女也在其中，倒不是忽必烈打算把他们也还给张家，而是保州投降之后他们就一并被关押起来了。

但可以确定的是为首的那个将领正是张弘道。

如今投降了李瑕，今日还得以随驾，他十分殷勤，连忙抢着去提水给李瑕洗脚。

“陛下说笑了，臣不过是略略体悟到陛下圣心。”

哪怕到了现在，李瑕也不忘勤加练体，放眼双方大军只怕也没几个体力比他好的人，没想到的是弯腰在这地里干了一会儿，连他也觉得腰酸。

~~

保州城东。

“臣谢陛下恩典。”

~~

白羊淀。

其实总共也干不了半天，他还没资格说种地苦、种地没意思，还轮不到他抱怨。

换俘的时间定在下午未时。

张文静脸上竟是还露出了些许温和的笑意。

道：“大家都在等家人回来，二姐儿也是着急了，她又一惯是这般口无遮拦。

你不要介意，伤好些了吗？”

但想了想，他又弯下腰，打算将自己正在挖的这条排水沟挖通。

“是吗？

说说。”

~~

保州城西南，常丰村。

“那快点洗了出发。”

他却依然不太高兴，总觉得自己投降李瑕亏了，偏找不到同样想法的人。

“别人能上什么心？

听说陛下今日还去屯田了，是没将我们张家放在心上吧？”

“只是以为十一郎还在养伤，待你伤养好，陛下一定有重用。”

“解开了吗？”

张柔抬起头看去，已能看到对面走过来的忽剌忽儿、安童等人。

“臣……隐约能体会陛下的苦心。”

“嗯，她这几天安排救家里人的事，可累了。”

楼上便有人向下看了一眼，放他上了城楼上方。

李瑕其实并不想亲自下地。

下一刻，张文婉已经双手叉腰，又骂道：“二十多个宗王、四个可敦，还有一堆的万户包括怯薛长，全都交给五哥送去换了，你还要怎样？”

李瑕赤着脚踩在淤泥里，正拿着一把锄头挖地。

“你有病吧？”

……

“沉住气。

他的江山他都不急，你急什么？”

小阁中，张文静正坐在一张椅子上，似在假寐。

张弘庆于是往上面走去。

“爹。”

靖节正站在窗边，回过头看了一眼，道：“十一郎来了？

坐吧。”

“陛下，时间不早了，今日接回张柔，陛下无论如何该亲自接见，再不赶回保州就来不及了。”

“冰水洗脚，有什么恩典。

今日翻地之事，你怎么看？”

“大姐儿，你怕是误会我的意思了。

我是说万一爹和二哥、六哥救不回来，张家若没有人撑着，那你在陛下身边……”

“战事迫在眉睫不去管，跑到这来做样子，年纪轻轻的，还真能装模作样。”

于是心里不由便想到：“看着吧，李瑕既得了保州，哪还会救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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